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幻想小说 > 女频言情 > 石越朱翊钧写的小说如履薄冰

石越朱翊钧写的小说如履薄冰

石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一个时辰之后。张居正神色复杂地从皇极殿走了出来。这场对话,是他第一次与小皇帝深交,同时也是第一次,将彼此视为棋手与政治盟友。切身直观地见到皇帝的言行举止之后。张居正终于明白了高仪为何被这位圣君迷得团团转。这位圣君,果真是意气风发,英雄气魄。漫说是高仪,连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但……动容却并不意味他信了皇帝的鬼话。他宦海沉浮多年,早过了心中触动,就纳头便拜的年纪了。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会拿出什么筹码,来说服他一起,了结这一次朝局波折。好在,皇帝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顺着开口便作出了很是大方的退让。首辅、群辅、户部、刑部、帝师,不要钱一般往外许,远超他的心理预期。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处置高拱的问题上,二人有极大的分歧。...

主角:石越朱翊钧   更新:2025-01-05 19:14: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石越朱翊钧写的小说如履薄冰》,由网络作家“石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个时辰之后。张居正神色复杂地从皇极殿走了出来。这场对话,是他第一次与小皇帝深交,同时也是第一次,将彼此视为棋手与政治盟友。切身直观地见到皇帝的言行举止之后。张居正终于明白了高仪为何被这位圣君迷得团团转。这位圣君,果真是意气风发,英雄气魄。漫说是高仪,连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但……动容却并不意味他信了皇帝的鬼话。他宦海沉浮多年,早过了心中触动,就纳头便拜的年纪了。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会拿出什么筹码,来说服他一起,了结这一次朝局波折。好在,皇帝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顺着开口便作出了很是大方的退让。首辅、群辅、户部、刑部、帝师,不要钱一般往外许,远超他的心理预期。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处置高拱的问题上,二人有极大的分歧。...

《石越朱翊钧写的小说如履薄冰》精彩片段


一个时辰之后。

张居正神色复杂地从皇极殿走了出来。

这场对话,是他第一次与小皇帝深交,同时也是第一次,将彼此视为棋手与政治盟友。

切身直观地见到皇帝的言行举止之后。

张居正终于明白了高仪为何被这位圣君迷得团团转。

这位圣君,果真是意气风发,英雄气魄。

漫说是高仪,连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但……动容却并不意味他信了皇帝的鬼话。

他宦海沉浮多年,早过了心中触动,就纳头便拜的年纪了。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会拿出什么筹码,来说服他一起,了结这一次朝局波折。

好在,皇帝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顺着开口便作出了很是大方的退让。

首辅、群辅、户部、刑部、帝师,不要钱一般往外许,远超他的心理预期。

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处置高拱的问题上,二人有极大的分歧。

皇帝暗示,他是想杀高拱的。

这态度,让张居正决计不能接受。

当朝首辅要明正典刑,太过耸人听闻。

真要这样做,皇帝的权威是彰显了,但朝局却又要动荡了。

张居正即便怀疑这是用来胁迫自己的筹码,也不得不劝谏。

眼见皇帝决意已定,张居正只能作出退让,以换取高拱的活路。

不知是皇帝本就等着他,还是临时起意,皇帝竟然有心整备京营!

很难说是双赢,还是互相妥协,总之,二人来回磨了好一会,总算达成了共识。

张居正为此所作出的承诺,是起用顾寰。

而皇帝却没承诺不杀高拱,只说给高拱一个机会——他要看看高拱是一心为国,还是有篡逆之心。

张居正想到皇帝口中这个机会,便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机会,分明是要榨干高拱这把老骨头最后一丝用处,还要逼高拱低头谢恩。

届时高拱只要不想背上篡逆的罪名,也别无选择。

把人卖了,还要人念他的好,他怀疑皇帝是不是偷偷看汉文帝的史了。

张居正一面对皇帝不够仁德的作为感到可惜,一面又难以抑制地升起激赏之情。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态当中,张居正来礼部找到了吕调阳。

这位礼部尚书,在高拱的拉拢之下,仍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信任自然要再添一分。

二人站在礼部外的池边,负手而立。

张居正开门见山:“和卿,按制,圣上明日将御宣治门视事,百官行奉慰礼。”

“届时,你出面请圣上宣赦赏之事。”

赦赏就是大赦天下,以及封赏皇亲国戚,由礼部出面,最是合适。

吕调阳一愣,张居正平日满口皇帝皇帝的,今天怎么称起圣上了。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张居正:“赦赏之事,有什么变动?”

大赦和赦赏早有定稿,宣治门只是走个流程。

但张居正既然这么说了,必然不会这么简单。

“圣上届时,要恩荫勋贵,锡赉百官。”

张居正说着,又转头看向吕调阳,眼中不乏欣慰:“和卿,你可是众望所归。”

吕调阳疑惑重复道:“众望所归?”

张居正点了点头,笑道:“你要入阁了。”

吕调阳:“啊……啊?”

张居正眼中意味难明:“别紧张,不仅是你,功臣皆有封赏,其中以元辅为最。”

……

入夜。

夜幕低垂,笼盖着京城中成千上万各有蓄谋的灯火。

其中说不上最亮,却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高拱府邸门前的灯火。

映照出络绎不绝的宾客,映照出桌案之下的交换,也映照出,高拱如今的烈火烹油。

在这一盏灯笼下。

陈洪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位裕王府出身,任过司礼监掌印的大太监,如今可谓春风得意。

一扫被冯保压制的阴霾不说,权倾朝野,也只在眼前。

当朝最当权的二人——正宫太后、内阁首辅,都是他的靠山!

得益于此,内廷越发多人向他示好输诚。

乃至于有朝官向他暗送秋波。

这等鲜花着锦,当真是人生妙事!

只待皇帝祭天为两宫上尊号,陈太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慈庆宫发号施令,他陈洪,便是大明朝最能呼风唤雨的几人之一!

届时,他便能比在位司礼监掌印时更加风光!

东厂!御马监!内帑!统统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还能代陈皇后,与外朝协政!

若是能再说服陈太后,让他管束皇帝。

他陈洪,当真就能横着走!

当日在司礼监,冯保的一拳之仇,他记忆至今,再等上几日,他便要手刃此贼!

这般想着,陈洪途径一处昏暗的街巷,没由来地,心中突然一紧。

多年明争暗斗的本能,立刻让他警觉!

他立马回过头,就要吩咐身后随行的两名太监后退,离开这处街巷。

但,甫一回过头,就看到睚眦欲裂的一幕——两道黑影站在随从太监身后,捂住太监的嘴巴,将两人放倒。

陈洪第一反应,便是准备口中爆喝,拔腿就跑。

还未行动,眼前陡然一黑,立刻跌倒在地,缓缓失去了意识,只看到几双锦衣卫的鞋子,踩在他面前的水坑之中。

“陈千户好身手!”

蒋克谦蹲下身,给陈洪补了一记手刀,口中夸了一句。

“蒋兄就莫要挖苦我了。”陈名言得了夸奖,只是苦笑,又说起正事:“此人如何处置?”

他口中称兄,套着近乎。

两人正说着,身后一名百户闻言,立马凑上来:“蒋指挥、陈千户,俺最擅长刑讯!”

蒋克谦与陈名言面色古怪地对视一眼。

前者看了一眼后者,问道:“陈千户要审吗?”

陈名言迟疑道:“恐怕,审不得吧?”

蒋克谦点了点头,看向那百户:“听见没!陈千户说不审,溺水吧。”

那百户点头哈腰应是。

立马蹲下拿出一叠粗布,按在陈洪脸上,又掏出一瓶酒,直往嘴里灌。

陈洪似乎有了要醒的架势。

只见那百户一脸狰狞地死死按住,任由陈洪双手抓挠,双脚乱踢也无济于事。

终于,缓缓归于平静。

各自分别确认之后,几人才拖着尸体,走到河岸边,一脚将其踢进了河中。

一位大太监,便这样不明不白地醉酒不慎失足,溺死在了河中。

微不足道。

……

冯保方从慈宁宫出来,便被张鲸叫住。

他警惕而疑惑地看着这个张宏的干儿子。

张鲸却很是恭谨:“冯掌印,陛下请您过去。”

冯保听了这个称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身后的太监很是上道,立刻出声呵斥:“你个无品无阶的东西,也敢直呼老祖宗的官阶!”

受了呵斥,又被冯保面无表情地盯着,张鲸没有失措,仍是做足了礼数。

靠近些许,轻声道:“陛下说,是高拱的事……”

冯保目光一闪。

眼下高拱强势,将他逼到了墙角。

东厂丢了,司礼监也没了声响,可谓被砍掉了双臂。

他也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孩视皇帝了。

甚至于,他已经思考起,是否要转而去抱皇帝的大腿,再与张居正联手,对付高拱。

如今皇帝私下召见,莫非是想到一处去了?

想到此处,他点了点头,吩咐张鲸:“前面带路。”

张鲸恭谨地在前引路,不时说着皇帝在私下愤恨高拱的话。

冯保只当是皇帝有心用自己,促使张宏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没有敌意。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乾清宫。

张宏已然候着在。

见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提醒道:“冯掌印,陛下只说要见你一人。”

乾清宫冯保自然没少来,这确实是规矩。

他也不纠缠,点了点头,让两名太监留在外间,而后跟着张宏进了乾清宫。

冯保的背影刚一消失,张鲸便眼神示意。

一旁的人得了消息,齐齐动手,立刻将冯保带来的二人击晕过去。

张鲸走近,不解气地猛踹了两脚:“老祖宗!狗脚老祖宗!”

说罢一挥手:“拖走埋了。”

冯保往里走了一段,莫名耳中传来些异响。

他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下。

张宏适时开口道:“冯掌印,陛下在里面等着,咱家就送到这里了。”

冯保被唤回注意力,只得暂且按下方才的感觉。

道了声谢,便转身进了殿中。

如今他虽然势弱,但终归有司礼监掌印之职在身。

皇帝恐怕就是看上这个身份,才将他唤来——二人在对付高拱这个大局面前,天然就是一伙的。

冯保思考着自己的稍后的态度。

在被削去东厂的职司,又遇到高拱压制后,他自然知道,自己已然是错过了掌权的最后机会。

若是高拱胜了,他恐怕有性命之虞。

可即便高拱败了,他冯保也再回不到之前的风光了。

想到这里,冯保叹了口气——他必须要向皇帝靠拢了。

除却抵抗高拱这个原因之外,还是因为如今的小皇帝,实在太早慧了!

除非有太后和外朝,同时默契地不想让皇帝掌权,才能压住小皇帝。

可如今陈太后支持高拱,李太后越发信任小皇帝。

他冯保,已经没有腾挪的空间了。

一念既定,冯保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显得更加恭顺一些。

踏进殿门的一瞬间,他便要唱出好一段恭维,表明自己的态度。

结果还未动作,立刻便有两名身着飞鱼服的人将他按倒在地!

冯保骇然惊心!

他正要高呼救命,口中便被塞进一团麻布,声语不得。

胳膊被两只大手一左一右牢牢钳住,将他整个人像拖死狗一样,半个身子提溜起来。

冯保这才看清左右二人。

这分明是锦衣卫!

怎么会!

锦衣卫怎么会乾清宫对自己这司礼监掌印下手!

难道是朱希忠也投靠了高拱?要在这乾清宫,将他跟皇帝都控制起来!?

还是说,是陈太后已经入主了乾清宫,抚育皇帝,就等着临朝称制!?

“呜……呜……”

冯保身子挣扎不停,口中呜呜不已。

突然,两名锦衣卫将他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着他的头。

“陛下,人带来了。”

听到这声动静。

冯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冯保被踩着,动弹不得,却艰难地想要抬起头,确认自己的猜想。

突然,一道略显瘦小的下半身,走到他的面前,缓缓蹲下。

映入冯保眼帘的,分明是皇帝的脸!

冯保猛然闭上了双眼。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日朱希忠举荐了李进,夺了他的东厂。

还以为是国丈贿赂了朱希忠。

原来……是皇帝!他竟然不声不响间,掌控了锦衣卫!

朱翊钧刚想开口,让锦衣卫取下冯保口中的麻布,就用这种姿态,来一场胜利者的奚落。

但突然之间,又觉得意兴阑珊。

他又不是真个来争权夺利的,杀个太监也没什么得意的。

若是能有朝一日,作出些成就,才有脸说些肺腑之言。

想到这里。

对冯保以奴欺主的喝骂、对冯保欺瞒李太后的鄙夷、对冯保勾结外朝的斥责,统统咽了下去。

到嘴边,化作一句:“给冯大伴赏赐一枚红丸。”

话音一落。

冯保立马剧烈挣扎起来,皇帝竟然要杀他!

他都准备为奴为婢,发誓效忠了!

怎么可以杀他!他还有用处!

冯保呜呜不断,含糊着求饶,又死命眨眼,示意他愿意为皇帝做狗!

朱翊钧奇怪地看了一眼冯保。

突然心领神会。

笑道:“冯大伴不必威胁朕,朕的母后,朕自然会哄好。”

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锦衣卫一枚红丸塞进冯保口中,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其中一人伸手合上了冯保不甘的双眼,将人拖了出去。

……

冯保不是今夜的重点,甚至说,只是个添头。

对于顺手为之的事,朱翊钧并不放在心上。

他如今的心神,都放在了慈庆宫。

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他静静地等待着。

不时有锦衣卫进出,向他汇报最新的进展。

从蒋克谦那边传来陈洪伏诛的消息,到李进确定东厂完成了一定程度的清理。

从各殿阁风平浪静,到值守各门偶尔拦回想外出的太监。

直到,殿内再度响起朱希孝的声音:“陛下,陈洪、冯保、陈算及所属尽数伏诛。”

“各宫门紧锁,无一人潜出。”

“慈庆宫周遭,全部肃清。”

他难得穿上了一身,获封太子太傅时,先帝御赐的莽服。

显得庄严肃杀,端得是好一个锦衣卫都督!

朱翊钧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吧,随朕去慈庆宫请我母后旨意。”

他示意了一下桌案上的已经拟好的旨意。

说罢,便踏出径直往殿外走去。

广袖大袍,行走之间,似乎带起一股风,扇得烛火忽明忽暗。

朱希孝跪地应是,略微抬头,只见得皇帝身后的影子似乎叠在了一块,明灭飘忽,影影憧憧。

随着皇帝的步伐,宛如有不可名状挣之欲出。

朱希孝看得心神一晃,连忙别过头不敢多看,起身将桌案上的旨意捧起,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文华殿的一瞬间。

朱希孝霍然抬头。

天穹上,东北方,一股苍白之气,鲜明如白虹霓状,煌煌冲霄而起,划破夜空。

-----------------

隆庆六年六月己巳,夜,有苍白气,见东北方,鲜明如白虹霓状,良久渐散。——《明神宗实录》


事情交代完后,朱翊钧静坐了一会,才动身去给两宫问安。

这两天绞尽脑汁,思虑一刻不休,身体虽然吃得消,却着实有些耗费精神。

这还是没有着手处理朝政,甚至因为孝期的关系,连下午的骑射也免了。

可即便这样,都让他有些疲累。

也难怪有不少不想上朝的,想做个好人君,不比996轻松多少。

难得散漫放空一会,朱翊钧拒绝了步辇,只在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往陈皇后的寝宫走去。

陈皇后是先帝续娶的正宫,又没有子嗣,被先帝以“无子多病”为由,赶到别宫居住,地处偏僻几乎照比冷宫,可让朱翊钧好走。

不过好在他今日总算是没被拦在殿外。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宫女低眉顺眼,在前引路。

朱翊钧点了点头,跟在身后。

这位陈皇后当真是个可怜人,正宫出身,却不得宠。

嗣君即将登基,又不是自己亲儿子。

太监宫女都去李贵妃那里阿谀,几乎没什么人来陈皇后这里烧冷灶。

前身见这位陈皇后的次数也不多,印象中,是个清冷的性子。

“殿下您稍待,奴婢进去禀报。”宫女停在了门外说道。

这处是别宫,殿阁不多,殿内摆饰几乎看不到几件。

朱翊钧四下打量,随意应了一声。

不一会,宫女再度出来,请他进去。

朱翊钧刚进一入内,就看到陈皇后穿着皇后縗服,倚靠在窗边的桌案旁。

陈皇后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姿容极美,气色却不太好,白色的鞠衣,灰领褾襈裾,衬得脸色泛白。

鞠衣前后,织着黑金色的云龙纹,显出一丝高贵的清冷。

陈皇后见朱翊钧进来,看了过来。

朱翊钧当先行礼:“儿臣,问母后躬安?”

陈皇后声音如清泉流响,缓缓道:“大行皇帝这一去,我倒真成戏曲里说的哀家了,这宫中,已经是好几日没来人。”

“昨日睡得不是时候,倒是怠慢我儿了。”

朱翊钧也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他回道:“母后宫中清冷,是儿臣的罪过,日后,儿臣每日来给母后问安。”

陈皇后轻笑一声:“你倒是好孝心,难怪,也只有好孝子,才会梦中都思及大行皇帝。”

“一早我就听说,妹妹四处跟命妇们夸你转了性,一夜之间就懂事了,现在看来,确实像模像样,不错。”

虽然不是生母,但宗法在上,约束力却是只大不小,朱翊钧可不敢含糊。

受了夸奖,自然要谦逊一番:“母后教训得是,儿臣以往确实过于荒慢正业,日后还请母后多多训诫。”

说到此处,他干脆打蛇随棍上:“母后,最近日讲正在学《尚书》,儿臣温习时,发现还有些疑惑之处,可否请母后开解?”

陈皇后跟李氏不一样,她是书香门第。

其父将门出身,科举不第累试。其母是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张文质的孙女。

陈皇后自幼小熟读四书五经,对经典学问,自然也是颇有体悟。

当然,对朱翊钧来说,请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请教这件事。

他帮助过的人,不一定会心怀感激。

相反,帮助过他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对他抱有好感。

这是他前世总结出来的金科玉律。

而所谓请教,更是屡试不爽,每每都能获得领导的青睐——当然,请教的资格反而最为难得。

如今朱翊钧有样学样,用在陈皇后身上,自然也卓有成效。

只见陈皇后点了点头,整个人都正襟危坐了些:“嗯,你这个年纪,尚书确实晦涩了些,不妨说来听听。”

一边说着,眉眼都笑开了,显然很是受用。

朱翊钧连忙叫人取来一本尚书。

一边翻着书页,一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屡屡发问。

大部分人都是好为人师的,陈皇后也不例外,更何况难得有人说说话,自然不吝指教。

陈皇后但有指点,朱翊钧立马恍然大悟,而后举一反三。

在朱翊钧有心捧场之下,每每挠到陈皇后痒处,其不自觉就沉浸了进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朱翊钧离开之后,口干舌燥的陈皇后还有些回味其中。

在她喝茶润喉的功夫,大太监小步走了进来:“娘娘,皇太子殿下往李贵妃那边去了。”

陈皇后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她又看着空荡荡的殿阁,脸上有些凄婉,开口道:“陈算,你说,我怎么就没个儿子呢?”

陈公公宽慰道:“娘娘,太子殿下就是您的儿子。”

陈皇后自嘲一笑:“也对,是个好儿子,好得我都不知道我那‘好’妹妹怎么生的。”

说罢,她又抬头,看着窗外。

似乎呢喃一般说道:“让陈洪收敛些罢,背着我帮张四维私递奏疏,被冯保拦下才知道求我?昨天孟冲才刚死,我可不忍心你们这些老人,一个个走得比我还早。”

这两位姓陈的大太监,都原本是陈家家奴,跟着她进的裕王府,名字还是她母亲赐的。

陈算把头埋得极低:“奴婢这就去跟他说。”

陈皇后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日景,不再言语。

……

朱翊钧到李贵妃寝宫外的时候,刚好远远看到冯保从里面出来。

一进寝宫,就看到李贵妃脸色铁青。

他心里纳闷,却还是做足了礼数:“儿臣,问母妃躬安。”

行完离没听到李贵妃回话,他凑到李氏身边,陪着小心:“谁惹我娘亲生气了?娘亲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麻烦。”

李贵妃气急地扔出一份奏疏,摔在桌上:“你看看吧!”

朱翊钧心里疑惑,却不露声色。

他轻轻拿起奏疏,翻看起来。

竟然是一篇高拱弹劾冯保的奏疏,上面列举了冯保公器私用、贪赃枉法、戕害同僚、隔绝内外等等罪状,言之凿凿。

冯保这么老实,竟然就这样呈递到李贵妃面前了?所以是在生冯保的气?不应该吧?

朱翊钧试探道:“娘亲,些许小事,不值得娘亲动怒。”

李贵妃陡然失态:“小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

“这高拱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还以为他只是文臣心思,才总跟冯大珰不合?”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李贵妃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森冷:“他说,十岁天子,何以君天下!”

朱翊钧看着失态的李贵妃,默默合上了奏疏。

这就是冯保的阴招了。

一句何以治天下,跟何以君天下,意思截然不同。

直接从十岁怎么治理国家,变成了十岁怎么做皇帝。

这已经触碰到了李氏的逆鳞,这话一出,高拱在李贵妃这里的任何话,都变成屁话。

被记恨上的人,是不会被客观看待的。

而冯保作为李贵妃的自己人,高拱的上奏弹劾,立刻变成了对内廷,对李氏的挑衅。

手段简单,却屡试不爽。

偏偏朱翊钧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高拱真说过类似的话。

他深吸一口,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安敢如此欺我孤儿寡母!?”

“母妃,等我几日后登基,我便将他驱出朝堂!”

李贵妃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将高拱的奏疏撕了个干净:“这般大逆不道,冯大珰还说单凭这话,治不了他的罪!岂有此理!”

这就是留中不发了——物理上的。

朱翊钧很有眼力见,唤来宫人将碎纸焚烧一空。

他没有干看着,连忙上前拍着李贵妃的后背,安抚道:“娘亲,不要与这种老朽置气,否则反而成全了他。”

“宋朝的徽宗皇帝,在登基之前,就被宰相章惇评价为‘端王轻挑,不可君天下’,与高拱大逆不道一般无二。”

“但此后徽宗皇帝无恶不作,被金人打破了京城,掳去了金国,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却正应了章惇那句话。”

“如今的高拱,恐怕是以章惇自居,得意洋洋。”

“娘亲不但不该成全他的心机和名声,反而应该要让高拱好好看看,娘亲的儿子,是如何了得,又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届时,儿臣再旧事重提,让他好好与母妃认错。”

朱翊钧一番开解,李贵妃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她没好气地说道:“没念几天书,说起话引经据典,前朝故事一套一套的。”

朱翊钧连忙挽着李贵妃的胳膊:“是母亲管束得好,才让儿臣懂了些学问道理。”

李贵妃瞪了他一眼:“说到这,还没跟你算账呢!”

朱翊钧眼睛眨了眨,疑惑不解。

李贵妃敲了他脑门一下:“今日文华殿当值的太监说,你日讲时神情恍惚,走神了是也不是?”

朱翊钧听了立马知道所指何事,心中叹了口气。

这黑状当真是告得没完了,自己当时想着张居正奏对的事情,走了会神,也能被人告到李贵妃这里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值的太监,传到冯保那里去了。

好在他不是前身,否则还真要吃个闷亏。

朱翊钧收敛了笑容,在李贵妃面前站了起来,而后长长拜下。

李氏疑惑不解。

朱翊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上,一字一顿开始背诵起了日讲的内容:“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

李贵妃虽然不太懂,却也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就这样静静听着,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背诵完整个段落。

但他没有停下,又开始解释起这篇文章的意思。

李贵妃心下满意,认可了这家儿子今日是认真学了的。

她开口道:“好了,起来吧。”

朱翊钧却并未动作。

直到李贵妃开始有些不耐的时候,朱翊钧终于将今日的课业,都背诵了一轮。

但他没有顺势起身,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娘亲,昨日儿臣当面允诺过母亲,进学修德,无事荒怠。”

“而今自然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疏忽。”

“可母亲却妄信小人谗言,贬损嗣君威仪,如此,何异于高拱?”

“儿臣斗胆,请娘亲日后,多信任儿臣三分,亲自看着儿臣有无行差踏错便是,也省得小人再进谗言。”

朱翊钧突然闹这么一出,李贵妃有些下不来台,红着脸将他扶起。

别过脸说了句:“我儿懂事了,会教训娘亲了。”

朱翊钧不依不饶:“非是教训娘亲,只是娘亲信任外人胜过我这儿子,无端指责,儿臣心中委屈。”

李贵妃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娘亲知道了。”

见李贵妃态度终于软化,朱翊钧脸色也是多云转晴,连忙又给她揉起了肩。

观感就是这也一点点扭转的。

想让人觉得你可以信重,最优解就是态度温和,但不让底线,用卑微的态度据理力争。

尤其母子之间更要如此,否则一旦做了妈宝,那年纪再是增长,都枉然了。

李贵妃回过神,还是觉得有些丢面子,找补道:“也不是娘亲不信你。”

“你看,又有言官上奏,说天狗食日,乃是上天示警,多有君上不德所致,让你自省己身罪过,抄录道札佛经,祭告上天。”

“娘亲这也是帮你查漏补缺,以免你真有事恶了上苍。”

说罢,李贵妃拿出几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失语,懒得去接奏疏。

这种奏疏,向来都没什么营养,却站着政治正确的高地,让人无从反驳。

至于谁这么缺德……多半是张居正了。

这佛经道经一抄,没半个月是消停不了的,耗费心神精力。

一天除了视朝和日讲,其余时间恐怕都得扑在着上面。

以往都是他用驳杂无用的文件淹没领导的办公桌,如今倒是被还施彼身了。

报应不爽啊。

无奈的是,他还真没法无视这种奏疏,这也是如今礼制的一部分。

就像旱灾要祈雨,宫廷失火要下罪己诏一样,躲不过去。

而且李贵妃拿出这几份奏疏的态度也很明显,抄佛经道经啊,好事,赶紧抄起来。

朱翊钧只能应下:“儿臣回去便好好抄录。”

李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揭过这事了。

<br>


高仪今日要去常朝议论考成法,日讲这边,当先就告了假,由张四维暂时领班。

朱翊钧没有因为主要观众不在,就懒于表演。

还是那句话,发育不能停。

这些日讲官都是大明朝最有前途的青壮派,哪怕当添头来攻略,也得把人设演好了。

所以,朱翊钧仍然是一丝不苟地继续增强人设,与前些时日一般无二。

事实上,朱翊钧的学习进度,已经远超日讲的进度。

这几日晚膳后,他几乎手不释卷,已然是将《大学》、《尚书》的内容,都背诵了下来。

日讲启蒙的程度,对他而言,还是太过简单——他就等着开经筵憋个大的,届时给经筵官们好好洗洗脑子。

这超前学习的成果,反映在日讲中,就显得他这位新君,尤其聪慧了。

几位侍读官被他温水煮青蛙,也开始习以为常了起来。

今日他一遍就会,毫无阻滞,诸讲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朱翊钧有意的加快进度后,巳时刚过半,诸侍读官就讲完了今日的内容。

“殿下,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张四维出列道。

他们这些讲读官,在各部衙门,都有职司,日讲完后还要回去坐班。

但,朱翊钧既然有意腾出时间,自然不是让他们能早点下课的。

他缓缓开口道:“诸位先生且慢。”

几位讲读官面面相觑。

张四维迟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翊钧笑道:“这是日讲,诸位是先生,我是弟子,哪有弟子吩咐先生的道理。”

“不过是今日讲学结束得早,还有些余暇,与其荒怠了,不妨向诸位先生讨教些别的事。”

张四维只觉得晦气。

他在讲读官中,资序官阶仅次于高仪,高仪一走,必然就得他领班。

若非如此,他也不用在这里陪小孩子过家家。

他背后树大根深,日讲不过是勘磨一份资序罢了,哪里有心真的讲学。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恭敬道:“殿下有问,臣等勉力解惑。”

朱翊钧点了点头,很是随意道:“几位先生侍读日讲,已然数月。”

“还未过问几位先生出身学问,倒是本宫怠慢了。”

他的目光在张四维和马自强身上扫了一眼:“本宫记得,张学士和马学士,是同一年进士?”

两人对视了一眼。

齐声答道:“臣二人皆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末了,马自强又补了一句:“不过张侍郎是二甲进士,微臣是三甲同进士。”

一榜进士三甲,一甲三人,二甲八九十人,三甲二百余人,排名有先后。

同进士出身略微差半筹。

朱翊钧颔首,以示了然。

又转而看向陶大临:“我记得陶学士是翰林院编修出身,那应当是中了一甲?”

英宗以后惯例,科举进士一甲者授予翰林院编修,另外从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

这二者,历来有储相之称。

陶大临恭谨回道:“微臣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一甲第二。”

朱翊钧本想叫一声陶榜眼,话到嘴边又觉得太拗口,干脆还是继续叫学士:“难怪陶学士好学问。”

说罢,又看向余有丁:“余探花我知道,嘉靖四十一年一甲进士第三。”

余有丁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简在君心,只得拱手。

朱翊钧略过他,看向陈栋:“陈学士也是翰林院编修出身?”

陈栋在诸多讲官中,非常醒目,却没什么存在感。

醒目是因为,其人长得很有特点——瘦,格外地瘦,不是那种刀削斧砍的瘦,倒像是营养不太好的瘦弱。

没存在感则是因为,陈栋讲学时惜字如金,除了释义从不说多余的话,整个人内敛而深沉。

陈栋回道:“微臣,嘉靖四十四年一甲进士第三”

不等朱翊钧一一问过去,剩下的讲读官们,各自报上出身。

朱翊钧很有耐心地听着。

眼前这些人,便是大明朝的“储相”,或者说,少壮派的领衔人物。

如今他既有锦衣卫保驾护航,又得了高仪认可,是时候尝试接触这些文官中坚了。

诸多讲官逐一报上出身,朱翊钧尽数记在心中。

这才又看向昨日告假的马自强、陶大临:“马学士与陶学士昨日告了假,本宫听闻,是去礼部部议了我皇考的谥与庙?”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答道:“殿下,确有此事。”

谥号和庙号,是对一名皇帝一生作为的盖棺定论。

好,还是坏,总要有个说法。

就像在六月初一那天的劝进,笺上撰词有一句“国家之兴越二百载,贤圣有作盖六七君”。

国朝至今十二代,历时二百年,可以称为好皇帝的,大概六七人。

至于其余的皇帝?那就在尽不言中了。

为什么好皇帝是六或七呢?

就是因为大行皇帝,还没有盖棺定论,贤与不贤,尚在两可之间。

朱翊钧沉吟一下道:“既然说到此……”

“本宫跟随各位先生,修习大学、尚书,先古圣王之故事渐渐知晓。”

“若以四书五经观之,诸学士会如何评述我皇考呢。”

从你们儒家经典的角度出发,会怎么评价先帝呢?

二人听了这话,只觉头皮发麻,这种大事,经过部议和廷议,那就是全体文臣的意思,怎么议论都不怕。

但现在皇太子私下问到个人头上,能怎么答?

谁敢梗着脖子说你爹荒怠政事,沉迷女色,壮阳药吃多了死在女人肚皮上?

除了说好话还能说什么?

陶大临悄然后退一步。

马自强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说道:“殿下,昨日只是在整理大行皇帝的功过行迹,还未议论妥当。”

朱翊钧摆摆手道:“不是正经议谥,只是从做学问的角度,简单评述一番。”

“本宫继位后,也好择善而从,择不善而内省。”

马自强立在当场,额头逐渐冒汗。

朱翊钧很有耐性地看着他。

马自强斟酌好半晌,才开口道:“大行皇帝,自然是圣德之君。”

几位讲官无论作何想法,都纷纷点头。

朱翊钧追问:“圣德在何处?”

他并不是要插手先帝的谥号,他只是想趁着这番问答,熟悉文官的生态。

更准确的说,他想从对先帝的评价中知道,在这些内阁预备列青壮派的眼中,究竟什么才是好皇帝。

内阁几人,包括六部,虽然掌握大权,却总归年事已高,反映不了这些青壮士人的思潮。

毕竟,演戏,还是要先问问观众们喜欢什么人设的。

马自强含糊道:“大行皇帝,端凝厚重,不诛杀而自威,沉潜静密,乃是仁君。”

朱翊钧身形一顿,过了一会才点头。

这马自强,说先帝是个敦厚之人,脾气好很安静,不靠杀人来伸张权威。

当然,这也是在暗讽世宗皇帝,靠着杖杀朝臣,展示威严。

拉踩好啊,拉踩至少说明是真心话,看来这马自强很不满专权擅杀的皇帝,那大概是喜欢孝宗皇帝那一款了。

朱翊钧又眼神示意陶大临。

陶大临眼见躲不过去,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大行皇帝,不可察而自智,令虽未出,化行若驰;口虽未言,声疾如震,是作为之君。”

朱翊钧仰起头,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这是说先帝智慧难测,即便尚未发出指令,下面人行动已经迅速展开,话语不需要出口,影响力却如同雷霆。

直白来说,就是有点笨,不管事,下面自行其是。

这些文人说话是有水平的,至少在阴阳怪气上,登峰造极。

这样看来陶大临多少有些看不上先帝,认为先帝没有履行好皇帝的职责,那看来是希望新君励精图治?

朱翊钧只当没听出来。

又看向张四维:“张学士,你说呢?”

张四维没什么遮掩,直言不讳:“大行皇帝,尤能优崇辅弼,信任老成,群力毕收,众思咸集,守祖宗之法,无纷更约束之烦,实有古圣王之风,乃是圣君。”

优崇辅弼,信任老成就是托政辅臣的意思,守祖宗法,就浅显易懂了。

这便是晋党眼中的好皇帝?难怪张四维舅舅取名“崇古”。

朱翊钧面上懵懂,心中却叹气,果然,坏人的夸赞,反而让人有些不爽利。

古圣王之风?呵,三皇五帝圣事,骗了多少无涯过客,如今还想骗到他头上来吗?

他正要继续问。

只听余有丁已经主动接过话头:“殿下,臣以为,大行皇帝罢世宗一应不虞事,平反冤狱。”

“一扫兵备颓态,俺答封贡,平息边事。”

“又随世而变,不因循守旧,放开海禁。”

“正士习、纠官邪、整顿吏治、清查皇室勋戚田庄。”

“如此行止,当称一声革故鼎新之君!”

朱翊钧诧异地看了余有丁一眼,不意料余探花竟然是新政一派。

死人是用来替活人说话的。

大行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大家需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才重要。

张四维说先帝垂拱而治,遵祖法,守成例,一副崇古做派。

余有丁立刻张目,说先帝革故鼎新,有变法之心。

这就是新旧之争。

朱翊钧自然不会揭破这一层,他只是装作若有所思。

倒是马自强,适时提醒了一句:“注意体统,不要妄议世宗皇帝。”

哪怕是为尊者讳,也不该在新君面前这样说,好歹是爷孙,不要太明显。

朱翊钧很大度地摆了摆手:“都说了是学问探讨,无妨的。”

“无论如何,广开言路,本宫还是能做到的,不必害怕因言获罪。”

从这几人的话中,还是很能读出倾向的。

无论是革新变法,还是守祖宗法,至少要做到对文官好,大家才认可。

世宗杖杀朝臣,被黑成什么样了。

所以,无论朱翊钧掌权后,会不会压制文官,现在都得放出风去,露出点广开言路,宅心仁厚的特质才是。

几位讲读官,连忙齐齐拜下:“圣明无过殿下。”

除此之外……

朱翊钧做出一副突发奇想的模样:“近来我听闻内阁在议论考成法之事?”

几名讲读官不明就里。

张四维领班却躲不过去,只能接过话头:“殿下,确有此事。”

朱翊钧哦了一下,笑道:“大行皇帝论述功过,岂不像考成核定?”

庙号与谥号的议论,大体是带着功过分说的。

功过论完了,再看给个恶谥还是美谥。

如此说来,确实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一生一次。

但诸位讲读官哪里敢回这话。

考成?文官给皇帝考成?真有这想法也不敢认下啊。

马自强连忙道:“殿下,礼记有云,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礼之大体也。”

“谥号与庙号,乃是丧祭之属,非是考成,而是大礼根本。”

无怪乎这些讲官这么紧张。

谥礼起于周,却在秦时一度被废除,只因秦始皇认为谥号有“子议父、臣议君”的嫌疑,一直到西汉才又恢复了谥议。

到了明朝,虽然多有掩过饰非之情,却始终是文臣钳制君上的利器——很少有人不在乎身后名。

如今皇太子将议谥与考成法类比,不明白是什么想法,着实将人吓得不轻。

要是谥法被他们今天一议给议没了,他马自强怕是要挨天下文官口诛笔伐。

朱翊钧看着马自强的反应心中一哂。

他并没有动谥法的打算,他仍是在借题发挥,或者说,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引到考成法上。

现在有内阁在前冲锋,自己也不能扯后腿不是。

斗归斗,不能慢怠国事。

朱翊钧开口道:“马学士所言,本宫省得了。”

“只是见诸位先生评述我皇考得失,突然有些感慨,本宫日后还要诸位肱股之臣好好监督才是。”

“若是行差踏错,得了恶谥,不止是本宫的憾事,也是诸位先生的失职。”

“若能学得我皇考一半功绩,日后得个美谥,才好去冥朝拜见我皇考。”

众讲官心思各异,纷纷下拜:“臣等惶恐。”

朱翊钧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众卿,所谓知行合一,诸位先生既然认同本宫这话,那也须得落到实处才是。”

“不如这样,我的日讲课业,就让诸位先生与两宫对我考成罢!”

“诸位以为然否?”

朱翊钧以自己学习进度好,做出一副想表现自我的做派。

但实则,他这是公然给考成法站台。

我堂堂后天就要登基的皇帝,屈身折节受人考成,那些不愿被考成的官员,还有何话说?

怎么?比皇帝还金贵?

此事一传出去,无论是内阁,还是后宫的试点推行,阻力都会小很多。

很多事情,上面带头吃苦,推行起来的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会不会不合格?只能说,他两世为人,考试还从未不合格过。

几位讲读官面面相觑。

朱翊钧也不急,他笑道:“几位先生,本宫不是说笑。”

“论语云,吾日三省吾身。本宫既然众望所归,岂能懈怠?这也是为了鞭策自己。”

“诸卿不妨等高阁老回来,与他商议一番,届时一同上个奏疏。”

“两位娘亲那边,本宫自会前去说道。”

几人仍然犹疑不定。

陈栋忽然出列:“臣领旨!”

朱翊钧一愣,难得见到此人主动接话。

回过神来,不由微微一笑,抓住陈栋的手轻轻摇了摇:“那就劳烦诸位爱卿了。”

“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吧,几位先生回衙坐班吧。”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暖阁。

直到完全不见他的身影,陈栋也不跟人打招呼,径自出了殿。

其余几人这才三五结伴心事重重也跟了出去。

余有丁再度回看了一眼皇太子离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比起先帝,这才是圣君之相啊。


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今日杂事极多,廷议结束时,已经快午时了。

毕竟是半大孩子,饶是朱翊钧强提精神,也难免有些萎靡。

好在今日既然视朝,那就不用日讲了。

“殿下,臣这就将票拟过的奏疏送至两宫。”

冯保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两名小太监捧着的奏疏。

按照开国之初的定制,官员奏疏一般是通过会极门的宦官或者通政司,送达御前,其中部分转给内阁议论。

有了结果再抄送给各部各司。

但华夏有史以来的惯例,便是人事侵蚀制度,成为新的制度,而后被新的人事侵蚀,往复循环。

宰相是这样,三省是这样,刺史,总督,乃至于县城区区文吏,都是逃不开这种路数。

内阁,自然也不例外。

在经历过二百年演变至今,内阁的权势都在事实上,膨胀了数倍。

尤其在世宗嘉靖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大行皇帝沉溺后宫,全权托政之后。

无论是上奏,还是廷议,乃至批红,早就有了新的成例。

别的不说,奏疏先送到御前,再抄送内阁这种形式,已然变成了先送内阁拟票,再送达御前过目。

更甚的是,如今哪怕是皇帝下旨,不经由内阁拟票,在程序上就是不合法的。

也就是所谓的中旨,乱命也。

就如今日,廷议上议过的奏疏,内阁会当场拟好初步意见,也称为拟票或票拟,而后再转司礼监,送去两宫请示。

两宫觉得可以,便由司礼监批红,然后执行。若是觉得不行,那就让司礼监发回让内阁重议。

当然,也有例外,若是两宫不想讨论此事,便将其留在宫里,也就是所谓的留中不发,这事,也就搁置不议论了。

处置奏疏的权力本属皇帝,如今两宫监国,也就由两宫暂且过问。

“大伴自去便可。”朱翊钧点了点头。

冯保躬身告退。

朱翊钧看着老太监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他知道,两宫可不懂奏疏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驳回内阁拟票的政治声望。

对于各方意见,两宫基本上也只能“从善如流”,或者不置可否,最后批红的自主权就会落到司礼监。

最终变成了内阁捏着提案权,司礼监捏着一票否决权。

而这位大伴,便理所当然地走上了权力最高峰,与内阁首辅比肩而立。

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如此想着,他转过头,淡淡吩咐道:“走吧,回慈庆宫。”

……

回到慈庆宫。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因为还在大行皇帝的丧期,今日的午膳,有些寡淡。

好在品类丰富,味道极佳,朱翊钧吃得很认真。

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好好补充营养,否则像先帝一样,三十几岁驾崩,就要不得了。

刚尝到一道菜,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对太监指了指。

“告诉尚膳监,这道菜太甜了,以后不要上了。”

倒不是他不爱吃甜食,而是到了现代,万历皇帝墓葬被挖出来之后,检查遗体,竟然是满口的龋齿。

乃至于只能靠着鸦片镇痛,后半辈子必然是痛不欲生。

他既然受了这个身份,当然得小心点,爱护好口腔。

朱翊钧吃完,又仔细地清洗了一番牙齿,而后才在宫女的服侍下,躺回床上小憩。

回了东宫,并不意味着今日的事都做完了。

午休完,还需要去跟陈皇后,李贵妃请安。

自古天家唯孝子不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除去请安之外,他还要争取通过李贵妃,对政事左右一二才行。

从冯保手上撬来的司礼监提督太监一职,必须要挑个合他心意的人了。

否则手上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今天处置个小太监,都还需要冯保首肯,简直令他骨鲠在喉。

这幅情状,别说是独断乾纲了,要是有人狗急跳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躺在床上,朱翊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中思绪却没有停止,又想着今日殿上的见闻。

这大明朝当真是千疮百孔。

宣大有割据之象,中央军显然已经失去了威慑。

湖广敢凌辱钦差,地方上土豪世家兼并勾连之事,也必然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

更别提殿上廷议,还有东南倭寇入侵,春税迟迟收不齐等事,可谓一团乱麻。

如今逢先帝驾崩,万事稳字打头,中枢只能相忍为国,一再退让。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已经到了不得不变法的时候了。

也难怪,内阁几人根本不信任他这位新帝,不惜疯狂揽权,恐怕,就是为了借此压制各方,主导变法。

想着想着,朱翊钧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午睡一觉醒来,脑袋的疲惫感终于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朱翊钧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对宫女吩咐道:“为我准备,去两宫请安。”

他如今有两位母亲,生母李贵妃,宗法上的母亲陈皇后。

其实前身很少主动去给陈皇后请安,毕竟不是生母,感情有限。

再者这位陈皇后,一生无子,不得先帝宠爱,甚至常年居住在别宫。

既无势,又无情,前身自然去得少。

但如今既然要立孝子人设,当然要孝事两宫,一个也漏不得。

所以他当先便去了陈皇后处。

结果朱翊钧到了殿外,竟是被女官挡了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悲痛过度,好两三日没休息了,太医用了药,方才睡下。”女官恭谨道。

朱翊钧无奈。

总不能让人强行给人叫起来,让他请安吧。

最后,他只能在宫外遥对陈皇后,做足了一番礼数,转身离开。

而后径直去往李贵妃处。

李贵妃这边,他倒是来得勤,宫女太监也知道他此时要来,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朱翊钧到的时候,李贵妃正拿着奏疏翻看。

李贵妃在寝宫一身常服,却难掩秀色。

能作为宫女被先帝挑中,入了后宫,除了颜值,也别无第二个原因了,如今不过二十八九岁,正是风华不减的年纪。

朱翊钧轻唤了一声:“孩儿问娘亲安。”

见自家儿子来了,李贵妃合上奏疏。

扭了扭肩颈,笑着道:“但凡你像今天一样争气,娘亲怕是能长命百岁。”

李贵妃如今实际上把持着后宫,人心归附,文华殿内外发生的一切,第一时间就有太监宫女汇报了。

往日浮躁调皮的儿子,今日竟然出乎意料地得体。

她可是听说散朝时,有不少大臣当众夸赞她儿子有人君之相,让她回味了好半天。

朱翊钧自然知道该说什么哄女人开心:“有赖母亲耳提面命,今天才没给母亲丢脸。”

李贵妃轻轻将他扶起,脸上笑容更甚。

吩咐宫女上些点心后,又回过头看看向自家儿子:“听说,你在殿前还闹了点事端出来?”




十一月三日。

由于一路的拜访、讲学,李贽耽搁了不少时间,好歹是在吏部规定的最后期限内抵达了京城。

作别了执意要送他的学子——沿途上讲学的收获之一。

李贽独自拉着驴车走向了城门。

京城九门税不收人头税,却还是收商税的。

李贽拉着学子送的驴车进城,车上一堆土特产,城门处几门差役执意要盘查。

可惜差役碰到了硬茬,李贽引经据典驳退了盘查的要求,曰:孝宗初,御史陈瑶言,崇文门监税官以掊克为能,非国体。乃命客货外,车辆毋得搜阻。

反正就是孝宗年间,就有诏令,除了检查客货外,不得随意搜查阻拦车辆。

城门的税官本想物理反驳,但在搜出他赴任国子监的文书后,还是被李贽的道理说服了,总算通情达理地没检查驴车,给他放进了京城。

李贽昂首挺胸进了城门。

随后在看到京城屋舍价格又涨了些许后,变得垂头丧气。

这就是他为何磨蹭这么久才来京城的缘故。

京城居,大不易。

李贽是真不想来京城,甚至说,他从来都对做官没什么兴趣。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被一步步逼到如今这个情境的。

八岁时,他心中就燃起了熊熊烈火,言称自己倔强难化,不信学,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

十二岁时,意气更甚,一篇《老农老圃论》,挖苦孔子。

十四岁时,读《尚书》,直言朱熹的批注臭不可闻。

他曾以为,自己是天命不凡的人物,是历史的主角,日后著书立说,早晚将这些所谓的圣人甩在身后。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不是错在他不如这些圣人,而是错在,这些所谓的圣人,有太多门徒了。

多到整个天下,都是这些圣人的条条框框,让他举步维艰。

所谓孔子一狗犬吠,百狗从焉,并不是他看不起孔子——已经逝去的道德人物,他也无心贬损。

他看不起的不是孔子,而是孔丘身后这群野狗!

十五岁时,为了童试,他昧心品悟起了所谓的儒学经典,四书五经。

十七岁时,父亲逼迫乡试,让他捡起了此前看不起的理学经典,朱子《传》注。

二十一岁时,李贽眼睁睁看着,因为自家窘迫,娶进来的新娘黄氏,不得不帮人做针线活,吃粗粮野菜。

年仅十五岁的妻,勤劳贤淑,作为长嫂更是“待娌姒如同胞,抚诸从若己出”,他又怎么能忍心要求其,与自己一同安贫乐道?

终于,李贽在做官之事上,他妥协了。

向父亲妥协,向妻儿妥协,也向条条框框妥协。

好在,他天赋还算不错,二十六岁考取举人,三十岁外出为官。

奈何,李贽做梦也没想到,所谓的当官来钱快,是哪种方式。

同流合污?还是出淤泥而不染?

年轻气盛的李贽,选择了道德操守。

遗憾的是,大明朝的俸禄,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他历任河南辉县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国子监博士,过得可谓穷困潦倒,终于,在他三十八岁时,他的妻女,生生饿死在了辉县……

李贽一路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京城的一砖一瓦。

妻子死后,他回了京城礼部任官,却因跟上司有矛盾,主动上奏“厌京师浮繁,乞就留都”。

彼时,他曾暗中发誓,决然不会回到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为什么又被召了回来……因为皇帝允诺,可以“不被人管,俸禄翻倍,安心治学”。

他抱着想信,又不全信的纠结心态,李贽未带家眷,独自赶回了京城。

京城还是他记忆中一般,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李贽有些不适应地靠路边走着,省得遇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恰好看到家面摊,简单的四张桌子,摆在路边,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面“,煤灶煮着面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勾动了李贽的馋虫。

他想了想,走上近前,将驴车拴在树上,一边喊到:“店家,给我来二两面!”

李贽今日还未就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也歇歇脚。

不多时,店家就端了碗面上来。

“客官您慢用。”店家说着,放下面碗。

店家正要转身干别的活,李贽突然脸色一沉,一把拽住了他。

“你等会!”李贽拿起筷子,挑起碗中的面,“你这哪有二两!”

那店家被吓了一跳,连忙安抚他。

放低声音告饶道:“这位爷,咱们小本生意,哪里会短你的称,况且差爷们隔三差五来查,给我胆子我也不敢啊。”

李贽穷苦惯了,是个较真的人。

店家口中的“差爷查称”他知道,在京兵马指挥领市司,每三日一校勘街市度量权衡,稽牙侩物价。

但他同样也知道,这些店家,只要缴足了份额,就能让差役们眯一只眼睁一只眼。

李贽不管这些借口,只揪着不放道:“我就问你这面,有没有二两!”

店家连连告饶,却见眼前这人无动于衷,终于松口道:“客官,这样,我给您补个炊饼。”

李贽这才缓和了神色,放开了店家:“炊饼只能算短称赔的!这碗面,我还是得少你一文!”

店家苦笑,拱了拱手转身取饼去了。

李贽这才施施然坐下,大口吃起面来。

眼睛不时看向店家,防着他往饼里吐口水,耳中听着别的食客谈天论地。

“……有这般才智不去考科举,怎么窝在小报写小说?”

“你懂个屁,你看这设定,什么弼马温,不就是御马监吗?还有这些官场黑话,依我看,多半是哪个官场退下来的老手。”

“胡扯!有明证吗,就在这里瞎咧咧!?”

李贽看着两人脑袋挤在一块看新报,突然想起自己落下两期西游记没看了。

恰好店家上前送炊饼,李贽朝店家努努嘴:“店家,这两期的新报有吗?”

店家想婉拒,又怕这厮找麻烦,思前想去,还是转身拿了两份新报来。

交到面前这客人手中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别弄坏了。”

李贽摆了摆手,将报纸拿在了手中。

本是打算先看小说,就着面条大快朵颐。

结果一眼扫过,就被大版大字吸引了目光。

李贽皱眉喃喃自语:“从善恶论……学习……的态度与方法?什么鬼名字!”

本着批判的态度,李贽放下西游记,先看起来这篇显得有些残障的东西。

看到开头……哦,原来是皇帝啊,他这才想起此之前,皇帝索要先天之人的事。

也难怪,十岁少年,正是对善恶疑惑的时候,李贽对这个年纪的思辨水准,放宽了容忍度。

况且用先天之人作为明证,无论如何,思路还是有些新奇。

且让他看看有了什么结论?

当当他看到皇帝妄下论断的时候,又摇了摇头。

区区一人,怎么能下定论呢?

正要腹诽一番,看到结尾一句,又挑了挑眉。

这小皇帝,似乎潜质还不错。

李贽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小说,反而又看向了下一期新报。

毕竟此前从未有报纸,刊载皇帝的经学讨论,任谁都会好奇,想看看后续。

但,下一期更让李贽出乎意料。

乃是说,皇帝在上月二十九日,宣布成立一座新学府,特为求明证之用。

三十日,皇帝下诏,求问“如何求得明证,如何确认明证真伪”,言之有物者,可于新学府挂职,赐吏身,领月俸十两。

百姓、监生闻讯,争相议论。

十一月二日,也就是昨日,游商程大位揭榜,面刺皇帝善恶论明证之疏漏。

曰,善恶之论,区区一例不足以定证,或有十例、百例,尽皆如此,才可称之为明证。

同时,其人既然至今混沌,岂能只让内臣导于善?

亦应再一人导于恶,二者相比,才可证明。

皇帝听闻,主动召见了程大位,当面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称赞道“这才是朕想要的解惑啊”。

上下详谈甚欢,而后一同定制,暂定善恶论研究方法为“试验法”。

又以程大位之言,试验法所得,必然应有可以重复实现的特征,否则不可称之为明证。

再有,试验法当有对比,一正一反,宛如一阴一阳,否则只可称之为片面明证,不取也。

并赐程大位新学府客座教谕身份,领月俸十两,不必坐班。

李贽看完后,对这部分讨论尽数略过,眼睛死死盯着“挂职”、“月俸十两”上。

他招来店家,问道:“店家,这新学府建在哪儿?”

自己得去瞅瞅,有官身能不能兼任。

……

与此同时,乾清宫。

皇帝陛下今日睡了个懒觉,天亮透了才起床。

今日先帝原配太后,移入先帝陵寝,与先帝合葬。

祭祀大事,合当辍学一日。

而后朱翊钧便吩咐了驸马都尉许从诚代皇帝祭祀,自己躲了个懒。

政事交由内阁,两淮的事托付给了海瑞,朱翊钧总算是没什么急着办的事了。

接下来插手京营,倒是可以徐徐图之,他记忆中,顾寰应该死得挺晚。

朱翊钧伸了个懒腰,唤来宫人替他更衣。

思考着是稍后是去校场,还是去工部问问朱衡大船的事。

恰在这时,张宏神色有些紧张了进了殿。

甚至主动接过了更衣的活计,自作主张驱退了宫人。

不等朱翊钧发问,他就小声道:“爷,昨夜慈庆宫着火了。”

朱翊钧猛然醒过神:“母后伤着没?”

他第一反应就是问起陈太后的安危。

这时候要是烧死个太后,影响就太恶劣了。

张宏连忙道:“火势当场就控制住了,只伤着人几名太监宫女,太后相安无事。”

“之后太后命奴婢将慈庆宫的人都扣住,亲自逐一盘问。”

“奴婢本想遣人到乾清宫给陛下禀报,但太后又疑心奴婢要送人离开,给奴婢也按住了。”

张宏三言两语就说清了原由,还特意点明了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来禀报。

那种情况,他要是执意让人离开,只怕会让陈太后疑心皇帝。

朱翊钧松了口气,陈太后没事就行。

他展开双臂,让张宏替自己穿戴,神情严肃问道:“火势正常吗?”

若是什么打翻烛火也就罢了,就是怕,有人作死。

张宏迟疑了片刻,斟酌道:“火起得有些快,但也不是太明显。”

朱翊钧面色阴沉,没有开口说话。

若是人为,能是谁做的?南直隶乡党?两淮的爪牙?还是晋党?排斥新法之辈?

又是什么目的?是示威?还是离间?或者是想给他叩屎盆子?

朱翊钧等穿戴好,才沉声开口道:“走,去慈庆宫。”

说罢,甩了甩宽袖,大步流星往外走,无意中流露出心中的急切。

张宏连忙跟上。

一路无言,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慈庆宫。

朱翊钧站在慈庆宫外,就感受到一股烧焦味,扑面而来。

他一边放缓脚步,一边问道:“母后在寝宫吗?”

张宏忙道:“太后在暖阁。”

刚起了火,不敢在寝宫待着也正常,朱翊钧点了点头,迈步进了慈庆宫,直奔暖阁。

刚一进暖阁,就看到陈太后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脸颊,歪头休憩。

听到有人进来,突然坐直身子,睁开了眼睛。

见到是皇帝进来,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孩儿给母后请安。”朱翊钧行了一礼。

陈太后揉了揉眉心:“暂时躬安,往后就不一定了。”

朱翊钧听出了这位母后口中的怨念。

忙起身走近,给陈太后揉揉太阳穴,口中说着:“母后审出来什么了吗?”

陈太后无奈道:“不慎打翻烛火。”

朱翊钧追问:“果真?”

陈太后叹息不语。

朱翊钧默然。

这就是没审出来的意思了,但又不能对外说有人故意纵火,但不知道是谁。

影响天家颜面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容易引得内外相疑。

朱翊钧小心道:“母后有头绪么?”

陈太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这话我问陛下才对,陛下近来是不是又在惹是生非?”

宫廷失火其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往往也有迹可循。

陈太后的记忆中,先帝支持开海的那两年,宫里常有失火的事。

如今被皇帝隔绝了内外,她也不知道外朝是不是有什么大事,但……从前次高拱离京,内阁非要见她一面来看,外朝对母子二人的关系,恐怕是没往好的方向猜,若是她昨夜被烧死在宫里,皇帝必然也得吃上好一个麻烦。

所以,与其说是冲着她来的,不如说是皇帝惹的麻烦。

恰在此时,李进从暖阁外走了进来:“陛下,太后娘娘,外朝众臣听闻慈庆宫失火,特遣人来慰。”

朱翊钧目光一闪,啧了一声:“好快的消息!”

他停下了揉按的手,朝陈太后开口道:“母后,让孩儿处理罢。”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