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幻想小说 > 女频言情 > 名利场乔治爱米丽亚全文

名利场乔治爱米丽亚全文

萨克雷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第十一章纯朴的田园风味大厦里的老实人天性质朴,具有庄家人纯洁可爱的品质,可见乡居比住在城里好。除了这些人以外,我还要给读者介绍他们的本家,也就是他们的邻居,别德·克劳莱牧师和他的太太。......

主角:乔治爱米丽亚   更新:2024-12-31 14:26: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乔治爱米丽亚的女频言情小说《名利场乔治爱米丽亚全文》,由网络作家“萨克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第十一章纯朴的田园风味大厦里的老实人天性质朴,具有庄家人纯洁可爱的品质,可见乡居比住在城里好。除了这些人以外,我还要给读者介绍他们的本家,也就是他们的邻居,别德·克劳莱牧师和他的太太。......

《名利场乔治爱米丽亚全文》精彩片段

第十一章纯朴的田园风味
大厦里的老实人天性质朴,具有庄家人纯洁可爱的品质,可见乡居比住在城里好。除了这些人以外,我还要给读者介绍他们的本家,也就是他们的邻居,别德·克劳莱牧师和他的太太。
......

穷画家的女儿蓓姬夏普,自幼失去父母,但绝顶聪明。她以半工半读的方式从寄宿学校毕业后,由一名家庭小教师起步,牢牢抓住每一个机会,削尖了脑袋钻进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流社会,成为一颗光芒四射的交际明星。这一尤物的发迹历程,在滑铁卢战役波澜壮阔的历史大背景映衬下,展现了堪称世界文学中最成功的一个女冒险家艺术形象。萨克雷的词锋犀利,机智幽默,解剖人生精妙入微。本书问世将近一百六十年来,一直被誉为一面讽世明镜、一部警世宝典。

第十章夏泼小姐交朋友了
克劳莱家里好些和蔼可亲的人物,在前几页里面已经描写过了。利蓓加现在算他们一家人,当然有责任讨恩人们的喜欢,尽力得到他们的信任。这话是她自己说的。像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够知恩感德,真值得夸奖。就算她的打算有些自私的地方,谁也不能否认这份儿深谋远虑是很合理的。这孤苦伶仃的女孩儿说:“我只有单身一个人。除了自己劳力所得,没有什么别的指望。爱米丽亚那粉红脸儿的小不点儿,还没有我一半懂事,倒有十万镑财产,住宅家具奴仆一应俱全。可怜的利蓓加(我的腰身比爱米丽亚的好看得多了),只能靠着自己和自己的聪明来打天下。瞧着吧,我仗着这点聪明,总有一天过活得很有气派,总有一天让爱米丽亚小姐瞧瞧我比她强多少。我倒并不讨厌她,谁能够讨厌这么一个没用的好心人儿呢?可是如果将来我的地位比她高,那多美啊!不信我就到不了那么一天。”我们的小朋友一脑袋幻想,憧憬着美丽的将来。在她的空中楼阁里面,最主要的人物就是她的丈夫,请大家听了这话别嗔怪她。小姐们的心思转来转去不就想着丈夫吗?她们亲爱的妈妈不也老是在筹划她们的婚事吗?利蓓加说道:“我只能做我自己的妈妈。”她回想到自己和乔斯·赛特笠的一场不如意事,心里难过,只能自己认输。
她很精明,决定在女王的克劳莱巩固自己的地位,舒舒服服过日子。因此在她周围的人,凡是和她有利害关系的,她都想法子笼络。克劳莱夫人算不得什么。她懒洋洋的,做人非常疲软,在家里全无地位。利蓓加不久发现不值得费力结交她,而且即使费了力也是枉然。她和学生们说起话来,总称她为“你们那可怜的妈妈”。她对于克劳莱夫人不冷不热,不错规矩,却很聪明的把大部分的心思用在其余各人身上。
两个孩子全心喜欢她。她的方法很简单,对学生不多给功课,随她们自由发展。你想,什么教育法比自学的效力更大呢?大的孩子很喜欢看书。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书房里,有不少十八世纪的文学作品,有英文的,也有法文的,都是轻松的读物。这些书还是照例行文局的秘书在倒台的时候买下来的。目前家里的人从来不挨书架,因此利蓓加能够随心如意的给露丝·克劳莱小姐灌输许多知识连带着娱乐自己的心性。
她和露丝小姐一起读了许多有趣的英文书法文书,作家包括渊博的斯摩莱特博士①,聪明机巧的菲尔丁先生②,风格典雅、布局突兀的小克雷比勇先生③(他是咱们不朽的诗人格蕾④一再推崇的),还有无所不通的伏尔泰先生⑤。有一回克劳莱先生问起两个孩子究竟读什么书。她们的教师回答道:“斯摩莱特。”克劳莱先生听了很满意,说道:“啊,斯摩莱特。他的历史很沉闷,不过不像休姆先生⑥的作品一样有危害性。你们在念历史吗?”露丝小姐答道:“是的。”可是没有说明白念的是亨弗瑞·克林格的历史⑦。又有一回他发现妹妹在看一本法文戏剧,不由得有些嗔怪的意思,后来那教师跟他解释,说是借此学习法国人谈话中的成语,他也就罢了。克劳莱先生因为是外交家,一向得意自己法文说的好(他对于世事还关心得很呢!),听得女教师不住口的夸赞他的法文,心上非常欢喜。
①斯摩莱特(TobiasSmollett,1721—71),英国小说家。
②菲尔丁(HenryFielding,1705—54),英国小说家。
③克雷比勇(ClaudeCrébillon,1707—77),法国戏剧家和小说家。
④格蕾(ThomasGray,1716—71),英国诗人。
⑤伏尔泰(Voltaire,1694—1778),法国作家,是推动法国大革命的力量之一。
⑥休姆(DavidHume,1711—76),英国哲学家,曾写过英国都铎王朝及斯丢亚王朝的历史。斯摩莱特曾写过英国历史。
⑦斯摩莱特的小说。
凡奥兰小姐的兴趣恰好相反。她闹闹嚷嚷的,比她姐姐卤莽得多。她知道母鸡在什么隐僻的角落里下蛋。她会爬树,把鸟窝里斑斑点点的鸟蛋偷掉。她爱骑着小马,像卡密拉①一般在旷野里奔跑。她是她爸爸和马夫们的宝贝。厨娘最宠她,可是也最怕她,因为她有本事把一罐罐藏得好好儿的糖酱找出来,只要拿得着,无有不偷吃的。她跟姐姐不停的拌嘴吵架。夏泼小姐有时发现她犯这些小过错,从来不去告诉克劳莱夫人。因为克劳莱夫人一知道,少不得转告她爸爸,或者告诉克劳莱先生,那就更糟。利蓓加答应保守秘密,只要凡奥兰小姐乖乖的做好孩子,爱她的教师。
①卡密拉(Camilla)是神话中伏尔西地方的皇后,她跑得飞快,因此跑过麦田,麦叶不弯,跑过海洋,两脚不湿。
夏泼小姐对克劳莱先生又恭敬又服帖。虽然她自己的妈妈是法国人,可是常常碰到看不懂的法文句子,拿去向他请教。克劳莱先生每回给她讲解得清清楚楚。他真肯帮忙,除了文学方面点拨利蓓加以外,还替她挑选宗教气息比较浓厚的读物,而且常常和她谈天。利蓓加听了他在瓜希马布传教团劝募会上的演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他那关于麦芽的小册子也很感兴趣。有时他晚上在家讲道,她听了感动得掉下泪来,口里说:“啊,先生,谢谢你。”一面说,一面翻起眼睛瞧着天叹一口气。克劳莱先生听了这话,往往赏脸和她握手。贵族出身的宗教家常说:“血统到底是要紧的,你看,只有夏泼小姐受我的启发而领悟了真理。这儿别的人都无动于中。我的话实在太细腻、太微妙了,他们是听不懂的。以后得想法子通俗化一些才好。可是她就能领会。她的母亲是蒙脱莫伦茜①一族的。”
①蒙脱莫伦茜(MaisondeMontmorency)是法国最有名的豪门望族之一,从十二世纪起已经公侯辈出。
看来这家名门望族就是夏泼小姐的外婆家,对于她母亲上舞台的事,她当然一句不提,免得触犯了克劳莱先生宗教上的顾忌。说来可恨,从法国大革命之后,流亡在外国的贵族无以为生的真不在少数。利蓓加进门没有几个月就讲了好几个关于她祖宗的轶事。其中有几个,克劳莱先生发现书房里那本陶齐哀字典①里也有记载,更加深信不疑,断定利蓓加的确是世家后裔。他好奇心那么强,甚至于肯去翻字典,难道是因为他对利蓓加有意吗?我们的女主角能不能这么猜测一下呢?不!这不过是普通的感情罢了。我不是老早说过他看中的是吉恩·希伯香克斯小姐吗?
①陶齐哀(D’Hozior)是法国有名谱牒学世家,祖孙叔侄都以谱牒学出名,此处所说的字典,是路易士·陶齐哀(LouisPierreD’Hozier,1685—1767)和他儿子安东·马列·陶齐哀(AntoineMarieD’HozierdeSerigny,1721—1810)合著的。
有一两回,他看见利蓓加陪着毕脱爵士玩双陆,就去责备她,说是不敬上帝的人才喜欢这玩意儿,不如看看《脱伦浦的遗产》和《靡尔非尔的瞎眼洗衣妇》这类正经书来得有益。夏泼小姐回说她亲爱的妈妈从前常常陪着特·脱利克脱辣克老伯爵和地·各内修院住持玩这种游戏。这样一说,这类世俗的玩意儿都可以上场了。
家庭教师笼络她东家的方法并不限于陪他玩双陆。她还在许多别的事情上为他效劳。她没有到女王的克劳莱以前,毕脱爵士曾经答应把案卷给她消遣,如今她孜孜不倦的把所有的案卷都看过一遍,又自动帮他抄写信件,并且巧妙地改正他的别字,使他写的字合于时下沿用的体例。凡是和庄地、农场、猎苑、花园、马房有关系的一切事务,她都爱知道。从男爵觉得跟她做伴实在有趣,早饭后出去散步的时候总带着她——孩子们当然也跟着一块儿去。她向他提供许多意见,像灌木该怎么修剪,谷物该怎么收割,花床里怎么栽花,怎么套车,怎么犁田。夏泼小姐在女王的克劳莱不满一年,已经成了从男爵的亲信。本来毕脱爵士吃饭的时候常跟佣人头儿霍洛克斯先生说话,如今只跟她说话了。克劳莱先生不在家的时候,她差不多是宅子里的主妇。她的新地位虽然高,可是她留心不去冒犯管厨房和管马房的体面佣人。对他们又虚心又客气。我们以前看见的利蓓加,还是个骄傲、怕羞、满腹牢骚的女孩子;现在可不同了。她的性情有了转变,足见她为人谨慎,有心向上,至少可说她有痛改前非的勇气。利蓓加采取了新作风,做人谦逊和顺,究竟她是否出于至诚,只要看她以后的历史就能知道。长时期的虚情假意,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恐怕装不出吧?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们这女主角年纪虽小,经验可不少,行事着实老练。各位读者如果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利蓓加聪明能干,写书的真是白费力气了。
克劳莱家里的两兄弟牙痒痒的你恨我我嫌你,因此像晴雨表盒子里的一男一女,从来不同时在家①。不瞒你说,罗登·克劳莱,那个骑兵,压根儿瞧不起自己的老家。他姑妈一年来拜访一次,他也跟着来,平常是不高兴回家的。
①男女两人一个是天晴的标记,一个是天雨的标记。
关于这位老太太了不起的好处,前面已经说过。她有七万镑财产,而且差不多已经收了罗登做干儿子。她最讨厌大侄儿,嫌他是个脓包,瞧他不起。克劳莱先生呢,也毫不迟疑的断定她的灵魂已经没有救星,而且说他弟弟罗登死后的命运也不会比姑妈的好。他常说:“她这人最贪享受,而且眼里没有上帝,老跟法国人和无神论者混在一起,我一想起她这危险的处境就忍不住发抖。她离死不远了,竟还是这么骄奢淫佚,爱慕虚荣。而且她一味的糊涂,开口亵渎神明,想起来真叫人担心。”事情是这样的,他每晚要花一个钟头讲道,老太太一口回绝不要听。如果姑妈单身到女王的克劳莱作客,他的经常晚祷便不得不停止。
他父亲说:“毕脱,克劳莱小姐回来的时候别讲道。她写信来说她最讨厌人家传道说法。”
“唷,佣人们怎么办呢?”
毕脱爵士答道:“呸!佣人们上了吊我也不管。”儿子的意思认为听不到他的讲道比上吊更糟。
他这么一辩驳,他父亲就说:“怎么了,毕脱,难道你愿意家里少三千镑一年的进款吗?你不能这么糊涂吧?”
克劳莱先生答道:“比起咱们的灵魂来,几个钱算得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反正老太太的钱不给你,对不对啊?”克劳莱先生也许竟是这个意思,也未可知。
克劳莱小姐的生活的确腐败得很。她在派克街有一所舒服的小宅子,每逢夏天上哈罗该脱和契尔顿纳姆避暑,因为在伦敦应酬交际最热闹的时候她老是吃喝得太多,非得活动活动不可。所有的老姑娘里头,算她最好客,兴致也最高。据她自己说,当年她还是个美人儿呢!(我们知道,所有的老婆子当年都是美人儿。)她谈吐风趣,在当时是个骇人听闻的激进分子。她到过法国;听说她在哪儿有过一页伤心史,竟爱上了圣·于斯德①。她从法国回来以后,一直喜欢法国小说、法国酒和法国式烹调。她爱看伏尔泰的作品,背得出卢梭②的名句,把离婚看得稀松平常,并且竭力提倡女权。她屋子里每间房里都有福克斯先生③的肖像。这位政治家在野的时候,她大概跟他在一块儿赌过钱。他上台之后,她常常自夸,说毕脱爵士和女王的克劳莱选区另外的一个代表所以肯投票选举福克斯,都是她的功劳。其实即使这位忠厚的老太太不管这事,毕脱爵士也会选福克斯的。这了不起的自由党员去世以后,毕脱爵士才改变了原来的政治见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①圣·于斯德(LouisdeSaint-Just,1767—94),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之一。
②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1721—78),和伏尔泰同时的作家,主张解除束缚,回到自然,对当时法国人的思想极有影响,是推动法国大革命的力量之一。
③福克斯(CharlesJamesFox,1749—1806),英国政治家。他很有学问,可是很爱赌。
罗登小的时候,这好老太太就很喜欢他,把他送到剑桥大学去读书(因为哥哥进的是牛津大学,因此存心和哥哥对立),两年之后,剑桥大学当局请他不必再去了,姑妈便又替他在禁卫军里捐了个军官的位置。
这年轻军官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那时英国的贵族都爱拳击,猎田鼠,玩壁球,还爱一个人赶四匹马拉的马车。这些高超的学问,罗登没一门不精通。他属于禁卫军,责任在保卫摄政王的安全,因此没有到外国去打过仗。虽然这么说,他已经和人决斗了三次(三次都因为赌博而起,因为罗登爱赌爱得没有节制),可见他一点儿不怕死。
“也不怕死后的遭遇,”克劳莱先生一面说,一面翻起黑莓颜色的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他老是惦记着弟弟的灵魂。凡是有什么人意见和他不合,他就为他们的灵魂发愁。好些正经人都像他这样,觉得这是一种安慰。
克劳莱小姐又糊涂又浪漫,瞧着她的宝贝罗登仗着血气之勇干这些事,不但不害怕,在他决斗过后还代他还债。她不准别人批评他的品行,总是说:“少年荒唐是普通事。他那哥哥才是个脓包伪君子,罗登比他强多了。”

第一章契息克林荫道
当时我们这世纪①刚开始了十几年。在六月里的一天早上,天气晴朗,契息克林荫道上平克顿女子学校的大铁门前面来了一辆宽敞的私人马车。拉车的两匹肥马套着雪亮的马具,肥胖的车夫戴了假头发和三角帽子,赶车子的速度不过一小时四哩。胖子车夫的旁边坐着一个当差的黑人,马车在女学堂发光的铜牌子前面一停下来,他就伸开一双罗圈腿,走下来按铃。这所气象森严的旧房子是砖砌的,窗口很窄,黑人一按铃,就有二十来个小姑娘从窗口探出头来。连那好性子的吉米玛·平克顿小姐也给引出来了。眼睛尖点儿的人准能看见她在自己客厅的窗户前面,她的红鼻子恰好凑在那一盆盆的拢牛儿花上面。
①指十九世纪。
吉米玛小姐说:“姐姐,赛特笠太太的马车来了。那个叫三菩的黑佣人刚刚按过铃。马车夫还穿了新的红背心呢。”
“赛特笠小姐离校以前的必要手续办好没有,吉米玛小姐?”说话的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士,也就是平克顿小姐本人。她算得上海默斯密士这一带地方的赛米拉米斯①,又是约翰逊博士②的朋友,并且经常和夏博恩太太③通信。
吉米玛小姐答道:“女孩子们清早四点钟就起来帮她理箱子了,姐姐。我们还给她扎了一捆花儿。”
“妹妹,用字文雅点儿,说一束花。”
“好的。这一簇花儿大得像个草堆儿。我还包了两瓶子丁香花露④送给赛特笠太太,连方子都在爱米丽亚箱子里。”
①传说是巴比伦古国的皇后,她的丈夫尼纳斯死后由她当国(也有说丈夫是她谋死的),文治武功都很显赫,曾建立许多城池。
②塞谬尔·约翰逊(SamuelJohnson,1709—84),十八世纪英国文坛上的首脑人物,曾经独力编纂英文字典。
③夏博恩太太(HesterChapone,1727—1801),当时的女学究,有过几种著作。
④gillyflowerwater,用来洗涤膏药遗留在皮肤上的污垢。
“吉米玛小姐,我想你已经把赛特笠小姐的费用单子抄出来了。这就是吗?很好,共是九十三镑四先令。请你在信封上写上约翰·赛特笠先生的名字,把我写给他太太的信也封进去。”
在吉米玛小姐看起来,她姐姐亲笔签字的信和皇帝的上谕一般神圣。平克顿小姐难得写信给家长;只限于学生离校,或是结婚,或是像有一回那可怜的白却小姐害猩红热死掉的时候,她才亲自动手。吉米玛小姐觉得她姐姐那一回通知信里的句子又虔诚又动听。世界上如果还有能够使白却太太略抒悲怀的东西,那一定就是这封信了。
这一回,平克顿小姐的信是这样的:契息克林荫道一八——年六月十五日夫人——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在林荫道已经修毕六年,此后尽堪在府上风雅高尚的环境中占一个与她身份相称的地位,我因此感到万分的荣幸和欣喜。英国大家闺秀所特有的品德,在她家世和地位上所应有的才学,温良的赛特笠小姐已经具备。她学习勤勉,性情和顺,博得师长们的赞扬,而且她为人温柔可亲,因此校内无论长幼,一致喜爱她。
在音乐、舞蹈、拼法以及刺绣缝纫方面,她的造诣一定能副亲友的期望。可惜她对于地理的知识还多欠缺。同时我希望您在今后三年之中,督促她每天使用背板①四小时,不可间断。这样才能使她的举止风度端雅稳重,合乎上流女子的身份。
赛特笠小姐对于宗教道德的见解非常正确,不愧为本校的学生(本校曾承伟大的字汇学家②光临参观,又承杰出的夏博恩夫人多方资助)。爱米丽亚小姐离开林荫道时,同窗的眷念,校长的关注,也将随她而去。夫人,我十分荣幸,能自称为您的谦卑感恩的仆人。
巴巴拉·平克顿
附言夏泼小姐准备和赛特笠小姐一同来府。夏泼小姐在勒塞尔广场盘桓的时间不宜超过十天。雇用她的是显要的世家,希望她在最短时间内开始工作。
①当时的人用背板来防止驼背。
②指塞谬尔·约翰逊博士。
信写完之后,平克顿小姐在一本约翰逊字典的空白页上写了她自己的和赛特笠小姐的名字。凡是学生离开林荫道,她从来不忘记把这本极有趣味的著作相赠。书面上另外写上“已故塞谬尔·约翰逊博士于平克顿女校某毕业生离开林荫道时的数行赠言”。这位威风凛凛的女人嘴边老是挂着字汇学家的名字,原来他曾经来拜访过她一次,从此使她名利双收。
吉米玛小姐奉了她姐姐的命令,在柜子里抽出两本字典。平克顿小姐在第一本里面题赠完毕,吉米玛小姐便带着迟疑不决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把第二本也递给她。
平克顿小姐的脸色冷冰冰的非常可怕,问道:“这本给谁,吉米玛小姐?”
“给蓓基·夏泼,”吉米玛一面说,一面吓得索索抖,背过脸去不敢看她姐姐,她那憔悴的脸儿和干枯的脖子都涨得通红——“给蓓基·夏泼,她也要走了。”
平克顿小姐一字一顿的大声嚷道:“·吉·米·玛·小·姐,你疯了吗?把字典仍旧搁在柜子里,以后不准这么自作主张!”
“姐姐,字典才值两先令九便士,可怜的蓓基拿不着字典,心里头岂不难过呢?”
平克顿小姐答道:“立刻叫赛特笠小姐到我这儿来。”可怜的吉米玛小姐不敢多嘴,慌慌张张的跑掉了。
赛特笠小姐的爸爸在伦敦做买卖,手里很有几个钱,而夏泼小姐不过在学校里半教半读,平克顿小姐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她不少好处,不必再在分手的时候特别抬举她,送她字典。
一般说来,校长的信和墓志铭一样靠不住。不过偶然也有几个死人当得起石匠刻在他们朽骨上的好话,真的是虔诚的教徒,慈爱的父母,孝顺的儿女,尽职的丈夫,贤良的妻子,他们家里的人也真的哀思绵绵的追悼他们。同样的,不论在男学校女学校,偶然也会有一两个学生当得起老师毫无私心的称赞。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就是这种难能可贵的好人。平克顿小姐夸奖她的话,句句是真的。不但如此,她还有许多可爱的品质,不过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像智慧女神一样的老婆子因为地位不同,年龄悬殊,看不出来罢了。
她的歌喉比得上百灵鸟,或者可说比得上别灵顿太太,她的舞艺不亚于赫立斯白格或是巴利索脱①。她花儿绣得好,拼法准确得和字典不相上下。除了这些不算,她心地厚道,性格温柔可疼,器量又大,为人又乐观,所以上自智慧女神,下至可怜的洗碗小丫头,没一个人不爱她。那独眼的卖苹果女人有个女儿,每星期到学校里来卖一次苹果,也爱她。二十四个同学里面,倒有十二个是她的心腹朋友。连妒忌心最重的白立格小姐都不说她的坏话;连自以为了不起的赛尔泰小姐(她是台克斯脱勋爵的孙女儿)也承认她的身段不错。还有位有钱的施瓦滋小姐,是从圣·葛脱回来的半黑种,她那一头头发卷得就像羊毛;爱米丽亚离校那天她哭得死去活来,校里的人只好请了弗洛丝医生来,用嗅盐把她熏得半醉。平克顿小姐的感情是沉着而有节制的,我们从她崇高的地位和她过人的德行上可以推想出来,可是吉米玛小姐就不同,她想到要跟爱米丽亚分别,已经哼哼唧唧哭了好几回,若不是怕她姐姐生气,准会像圣·葛脱的女财主一样(她付双倍的学杂费),老实不客气的发起歇斯底里病来。可惜只有寄宿在校长家里的阔学生才有权利任性发泄哀痛,老实的吉米玛工作多着呢,她得管账,做布丁,指挥佣人,留心碗盏瓷器,还得负责上上下下换洗缝补的事情。我们不必多提她了。从现在到世界末日,我们也不见得再听得到她的消息。那镂花的大铁门一关上,她和她那可怕的姐姐永远不会再到我们这小天地里来了。
①这几个都是当时有名气的歌唱家和舞蹈家。
我们以后还有好些机会和爱米丽亚见面,所以应该先介绍一下,让大家知道她是个招人疼的小女孩儿。我们能够老是跟这么天真和气的人做伴,真是好运气,因为不管在现实生活里面还是在小说里面——尤其在小说里面——可恶的坏蛋实在太多。她反正不是主角,所以我不必多形容她的外貌。不瞒你说,我觉得她的鼻子不够长,脸蛋儿太红太圆,不大配做女主角。她脸色红润,显得很健康,嘴角卷着甜迷迷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流露出最真诚的快活,可惜她的眼睛里也常常装满了眼泪。因为她最爱哭。金丝雀死了,老鼠给猫逮住了,或是小说里最无聊的结局,都能叫这小傻瓜伤心。假如有硬心肠的人责骂了她,那就活该他们倒楣。连女神一般严厉的平克顿小姐,骂过她一回之后,也没再骂第二回。在她看来,这种容易受感触的性子,正和代数一样难捉摸,不过她居然叮嘱所有的教师,叫他们对赛特笠小姐特别温和,因为粗暴的手段对她只有害处。
赛特笠小姐既爱哭又爱笑,所以到了动身的一天不知怎么才好。她喜欢回家,又舍不得离校。没爹娘的罗拉·马丁连着三天像小狗似的跟在她后面。她至少收了十四份礼物,当然也得照样回十四份,还得郑重其事的答应十四个朋友每星期写信给她们。赛尔泰小姐(顺便告诉你一声,她穿得很寒酸)说道:“你写给我的信,叫我祖父台克斯脱勋爵转给我得了。”施瓦滋小姐说:“别计较邮费,天天写信给我吧,宝贝儿。”这位头发活像羊毛的小姐感情容易冲动,可是器量大,待人也亲热。小孤儿罗拉·马丁(她刚会写圆滚滚的大字)拉着朋友的手,呆柯柯的瞧着她说:“爱米丽亚,我写信给你的时候,就叫你妈妈。”琼斯①在他的俱乐部里看这本书看到这些细节,一定会骂它们琐碎、无聊,全是废话,而且异乎寻常的肉麻。我想像得出琼斯的样子,他刚吃过羊肉,喝了半品脱的酒,脸上红喷喷的,拿起笔来在“无聊废话”等字样底下画了道儿,另外加上几句,说他的批评“很准确”。他本来是个高人一等的天才,不论在小说里在生活中,只赏识大刀阔斧、英雄好汉的事迹,所以我这里先警告他,请他走开。
①琼斯是个普通的名字,这里代表随便什么张三李四。
好了,言归正传。三菩把赛特笠小姐的花儿、礼物、箱子和帽盒子安放在车子上。行李里面还有一只饱经风霜、又旧又小的牛皮箱,上面整整齐齐的钉着夏泼小姐的名片,三菩嘻皮扯脸的把箱子递给车夫,车夫也嗤笑着把它装在车子上。这样,分手的时候便到了。平克顿小姐对她学生扬扬洒洒的训了一篇话,就此减轻了爱米丽亚的离愁。倒并不是平克顿小姐的临别赠言使她想得通丢得开,因此心平气和,镇静下来,却是因为她说的全是一派门面话,又长又闷,听得人难受。而且赛特笠小姐很怕校长,不敢在她面前为着个人的烦恼流眼泪。那天像家长来校的时候一般隆重,特地在客厅里摆了一个香草子蛋糕和一瓶酒。大家吃过点心,赛特笠小姐便准备动身。
那时一个没人理会的姑娘从楼上下来,自己提着纸盒子。吉米玛小姐对她说道:“蓓基,你该到里边去跟平克顿小姐告辞一声。”
“我想这是免不了的,”夏泼小姐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吉米玛小姐瞧着直觉得诧异。吉米玛敲敲门,平克顿小姐说了声请进,夏泼小姐便满不在乎走到屋里,用完美的法文说道:“小姐,我来跟您告别。”
平克顿小姐是不懂法文的,她只会指挥懂法文的人。当下她咬着嘴唇忍下这口气,高高的扬着脸——她的鼻子是罗马式的,头上还包着一大块缠头布,看上去着实令人敬畏——她扬着脸说道:“夏泼小姐,早上好!”海默斯密士区里的赛米拉米斯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一挥,一则表示和夏泼小姐告别,二则特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好给夏泼小姐一个机会和她握手。
夏泼小姐交叉着手,冷冷的笑着鞠了一个躬,表示不希罕校长赏给她的面子。赛米拉米斯大怒,把个脸高高扬起。在这一刹那间,这一老一少已经交过锋,而吃亏的竟是那老的。她搂着爱米丽亚说:“求老天保佑你,孩子,”一面说,一面从爱米丽亚肩头上对夏泼小姐恶狠狠的瞪眼。吉米玛小姐心里害怕,赶快拉着夏泼小姐出来,口里说:“来吧,蓓基。”在我们的故事里,这客厅的门从此关上,再也不开了。
接着是楼下告别时的忙乱,当时的情形真是难以言语形容。过道里挤满了人,所有的佣人,所有的好朋友,所有的同学,还有刚刚到达的跳舞先生,大家扭在一起,拥抱着,亲吻着,啼哭着。寄宿在校长家里的施瓦滋小姐在房间里发歇斯底里病,一声声的叫唤。这种种,实在没人能够描写,软心肠的人也不忍多看的。拥抱完毕之后,大家便分手了——我该说,赛特笠小姐和她的朋友们便分手了。夏泼小姐在几分钟之前已经静静的坐进了马车,没有人因为舍不得她而流过一滴眼泪。
弯腿的三菩啪的一声替他哭哭啼啼的小姐关好了车门,自己一纵身跳在马车后面站好,这当儿吉米玛小姐拿着一个小包冲到门口叫道:“等一等!”她对爱米丽亚说:“亲爱的,这儿有几块夹心面包,回头你们肚子饿了好吃。蓓基,蓓基·夏泼,这本书给你,我姐姐把这给——我的意思是我把这——约翰逊的字典——你不能不拿字典就走。再见了!车夫,赶车吧!求天保佑你们!”
这忠厚的人儿情不自禁,转身回到花园里面。哪知道马车刚动身,夏泼小姐的苍白脸儿便从窗口伸出来。她竟然老实不客气的把字典扔在花园里面。
吉米玛吓得差点儿晕过去,说道:“嗳哟,我从来没有——好大的胆子——”她的感情起伏得太利害,因此两句话都没有说完。马车走了,大铁门关上了;里面打起铃子准备上跳舞课。两个女孩子从此开始做人。再见吧,契息克林荫道!

第四章绿丝线的钱袋
乔的恐慌继续了两三天;这可怜虫不肯回家,利蓓加小姐也不提他的名字。她全心都在赛特笠太太身上,对她必恭必敬,仿佛是感恩不尽的样子。这位好心的太太带她出去走走;到了百货商场,她说不出的高兴,到了戏院,她更是不住口的赞叹。一天,有人请她和爱米丽亚出去玩,临时爱米丽亚头痛,利蓓加宁死也不肯一个人去。她说:“全亏了你,我这孤苦伶仃的可怜虫才得到了温暖,尝到了快乐。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出去呢?”她翻起眼珠子瞧着天,绿眼睛里含着两包眼泪。赛特笠太太看了,不得不承认女儿的朋友心地厚道,实在招人疼。
每逢赛特笠先生说笑话,利蓓加便笑个不停,好像从心里乐出来,好性子的老先生不由得又得意又欢喜。夏泼小姐不但能讨这家主人的好,她见管家娘子白兰金索泊太太在房里做果子酱,表示十分关心,就赢得了她的欢心。她再三叫三菩“先生”或是“三菩先生”,三菩听了心里很受用。她每回打铃使唤上房的女佣人,总对她道歉;态度谦虚,说的话又讨人喜欢。因此不但上房的主人疼她,连下房的佣人也爱她。
有一回,大家在看爱米丽亚从学校里要回来的图画。利蓓加翻到一张画儿,忽然痛哭流涕,转身走开了。那天正是乔·赛特笠第二次露脸的日子。
爱米丽亚慌忙跟出去打听她伤心的缘故。过了一会儿,好心肠的孩子非常感动的走回来,说道:“妈妈,你知道的,她爹从前是契息克的图画教员。我们那儿最好的画儿全是他的作品。”
“亲爱的,我常听得平克顿小姐说他从来不画画儿,只是裱糊装配一下子罢了。”
“妈,这种工作本来就叫裱糊装配啊!利蓓加瞧见这画儿,想起她爹从前干活的情形。忽然觉得——所以她就——”
赛特笠太太说道:“可怜这孩子真重感情。”
爱米丽亚道:“最好请她在这儿再多住一星期。”
“她跟我在邓姆邓姆碰见的格脱勒小姐一个样儿,不过皮肤白一些。格脱勒小姐如今嫁了炮兵部队里的外科医生叫兰斯的。你们知道吗,有一回第十四联队的奎丁跟我打赌——”
爱米丽亚笑道:“唷,乔瑟夫,这故事我们听过了,不用讲了。不如求妈妈写封信给克劳莱什么爵士,请他再宽限可怜的利蓓加几天。她来了,瞧她的眼睛哭的多红!”
利蓓加一脸甜甜的笑容,拉住好心的赛特笠太太向她伸出来的手,恭恭敬敬的吻了一下,说道:“我心上舒服点儿了。你们对我实在好,所有的人全好。”接下去她笑着加了一句说:“乔瑟夫先生,只有你不好。”
“天哪!我吗?老天爷!夏泼小姐!”乔瑟夫说着,恨不得马上就逃。
“可不是吗?我第一天碰见你,你就请我吃那么难吃的胡椒,真太忍心了。你没有亲爱的爱米丽亚待我好。”
爱米丽亚嚷道:“那是因为他跟你不大熟。”
她母亲接着说:“亲爱的,谁对你不好,我就骂他。”
乔瑟夫正色说道:“那天的咖哩酱妙极了。妙极了。不过也许香橼汁搁得太少了一点——对了,是太少了一点。”
“洁冽呢?”
“天哪!你一吃洁冽就大声嚷嚷。”乔瑟夫想着当时的情形觉得很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可是像平常一样,笑到一半,忽然又住了口。
他们下去吃饭的时候,利蓓加对他说:“下回你给我点菜的时候,我可得小心点儿。我从前不知道男人喜欢叫我们这样老实的可怜虫受罪。”
“唷,利蓓加小姐,我怎么肯叫你受罪呢?”
她答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她说到这里,小手就把他的胳膊轻轻的捏了一把。刚一捏,她又惊慌失措的往后一缩,先对他瞅了一眼,然后低头望着楼梯上压地毯的小铜棍子。乔看见天真的女孩儿对自己这么温柔腼腆,仿佛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出心里的真情,一颗心别别的跳将起来,这事我并不否认。
你们看,利蓓加在进攻了。斯文知礼的奶奶小姐们或许要骂她不害臊。可是你想,亲爱的利蓓加多么可怜,这些事情全得她亲自出马去做呀!不管你怎么高雅,家里穷得没了佣人,少不得自己扫地。女孩子没有亲爱的妈妈代她对付那小伙子,也只好自己动手。总算天可怜见,这些女的不常把本领施展出来,要不然我们再也挡不住她们的魅力。不管女的多老多丑,只要她们肯假以辞色,男人马上就会屈膝;这是绝对的真理。一个女人只要不当真是个驼背,有了机会总能嫁得着如意郎君。谢天谢地!亏得这些亲爱的小姐们都像野地里的畜生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能耐,要不然准会把我们治得服服帖帖。
乔瑟夫走进饭厅的时候心里想道:“喝!这会儿我心里的感觉,就像我在邓姆邓姆看见了格脱勒小姐一模一样。”上菜的时候,夏泼小姐娇媚地向乔瑟夫请教,口气宛转柔帖,一半又像开玩笑。她和这家子的人已经混熟了,跟爱米丽亚更是亲密得像同胞姊妹。没结过婚的女孩子只要在一所房子里同住了十天,总是这样相亲相爱。
爱米丽亚好像在尽力帮忙利蓓加完成计划,要求乔瑟夫带他们到游乐场去。她说上一年复活节假期里,那时“她还在做小学生”,乔瑟夫答应过她的。她说:“现在利蓓加也在这儿,正是去的时候了。”
利蓓加道:“啊哟,多好哇!”她本来想拍手,可是她生性稳重,忽然记得自己的身分,连忙忍住了没拍。
乔说:“今儿晚上可不行。”
“那么明儿好不好?”
赛特笠太太说道:“明天你爸爸跟我得出去吃晚饭。”
她丈夫接口道:“赛特笠太太,我不必去了吧?那讨厌的地方潮湿得很,你年纪这么大了,又是个胖子,去了不要伤风吗?”
赛特笠太太嚷道:“孩子们总得要个人陪着呀!”
做爸爸的笑道:“让乔去吧,他可是够大够胖的了。”他这么一说,连在碗盏柜子旁边的三菩也忍不住失声笑出来,可怜那肥胖的乔恨不得杀死他爸爸。
铁石心肠的老头儿接着说道:“快把他的紧身解开。夏泼小姐,洒些儿凉水在他脸上。要不咱们把他抬到楼上去吧!可怜的小宝贝儿要晕过去了。”
乔大声喝道:“我死也不受你这种话!”
他父亲嚷道:“三菩,把乔瑟夫先生的大象拉过来。到爱克赛脱市场去拉去。”爱说笑话的老头儿看见乔斯气得差点儿掉眼泪,才止了笑,拉着儿子的手说:“乔斯,我们在证券交易所的人都讲个公平交易。三菩,别管大象了,给我跟乔斯先生一人斟一杯香槟酒来。孩子,拿破仑那小子的酒窖里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好酒①。”
①香槟是法国出产的,所以这样说。
乔瑟夫喝了一大杯香槟酒,心平气和。一瓶酒没喝完,他已经答应带着两个女孩子上游乐场去。他身体有病,所以把那瓶酒喝掉了三分之二。
老头儿说道:“姑娘们一人得有一位先生陪着才行。乔斯忙着招呼夏泼小姐,准会把爱米丽亚丢在人堆里。到九十六号去问问乔治·奥斯本能不能来?”
我不懂为什么他一说这话,赛特笠太太就瞅着丈夫笑起来。赛特笠先生眼睛里闪闪发光,满脸顽皮的瞧着爱米丽亚。爱米丽亚红了脸低下头去。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儿才会这么娇羞,利蓓加·夏泼小姐就不行。自从她八岁那年在壁橱里偷糖酱给她姑妈捉出来之后,从此没有红过脸。爱米丽亚的爸爸说:“爱米丽亚应该写张条子给乔治·奥斯本,让他瞧瞧咱们在平克顿女校学的一笔好字。你记得吗?从前你写信给他请他十二晚上来,把字都写别了。”
爱米丽亚答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赛特笠太太对丈夫说:“约翰,这真像是昨天的事,你说对不对?”
他们夫妻住的是二层楼的一间前房,睡觉的地方装饰得像个帐篷,四围挂着花布幔子,上面印着鲜明别致的印度式图案,另外衬了淡红布的里子。帐篷里面的床上铺了鸭绒褥子,并排摆着两个枕头。当晚他们夫妻躺着说话,一对红喷喷的圆脸儿就枕着这两个枕头。太太戴的是镶花边的睡帽,先生戴的是式样简单的布帽子,顶上拖着一簇流苏。赛特笠太太因为丈夫难为了可怜的乔,正在对他训话。
她说:“赛特笠先生,你何苦逗那可怜的孩子,太不应该了。”
流苏帽子替自己辩护道:“亲爱的,乔斯的虚荣心太重,比你当年最爱虚荣的时候还糟糕。你也算利害的了。可是三十年前,——好像是一七八○年吧——倒也怪不得你爱俏。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我实在看不上乔斯那份儿拘拘谨谨的绔袴子弟习气。他实在做得太过火。亲爱的,那孩子一天到晚想着自己,只觉得自己了不起。太太,咱们还有得麻烦呢。谁都看得出来,爱米的小朋友正在拼命的追他。如果她抓不住他,反正有别人来接她的手。他那个人天生是给女人玩弄的。这话没有错,就等于我每天上交易所那样没有错。总算运气好,他没给咱们从印度娶个黑漆漆的媳妇儿回家。瞧着吧,不管什么女人钓他,他就会上钩。”
赛特笠太太狠狠的说道:“原来那丫头是个诡计多端的东西,明天就叫她走。”
“赛特笠太太,她跟别人不是一样吗?不管怎么,她总算是个白种人。我倒不在乎乔斯娶什么媳妇。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久,说话的声音停了,跟着起来的是鼻子里发出来的音乐,听上去虽然轻柔,却不很雅致。这时候,在勒塞尔广场证券交易所经纪人约翰·赛特笠先生的家里真是悄无声息,所能听得到的只有教堂里报时的钟声和守夜人报时的叫声。
到了第二天早上,好性子的赛特笠太太也不再打算把她隔夜说的那话儿认真做出来。天下最近人情、最深刻、最普通的感情莫过于为娘的妒忌心,可是赛特笠太太瞧着利蓓加不过是个温柔谦逊的家庭教师,对自己又感激,总不至于胆敢攀附像卜克雷·窝拉的收税官那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她已经替利蓓加写信去要求延迟几天再上工,一时也难找借口赶她出门。
温柔的利蓓加合该交运,件件事都凑得巧,连天气也帮她的忙,虽然她本人起先并不知道上天的好意。原定到游乐场去的那天晚上,乔治·奥斯本已经来了;老两口儿要赴宴会,也已经动身到海百莱仓房的鲍尔斯副市长家里去了;忽然一阵大雷雨(这种雷雨只有上游乐场去的时候才碰得上),这几个年轻人没法出门,只好躲在家里。奥斯本先生好像一点儿不在乎。他跟乔瑟夫·赛特笠在饭间里喝了不少葡萄酒,两个人对坐着谈心。乔瑟夫见了男人向来爱说话,因此一面喝酒,一面把他最得意的印度趣事讲了许多。后来大家在客厅里会齐,爱米丽亚做主人,招待其余三位。四个年轻人在一起玩得很快乐,都说亏得下雨打雷,游乐场没有去成反倒有意思。
奥斯本是赛特笠的干儿子。二十三年来,这家子一向没有把他当外人。他生下一个半月的时候,约翰·赛特笠送给他一只银杯子。他长到六个月,又收到一件珊瑚做的玩意儿,上面挂着金的哨子和小铃。每逢圣诞节或是他假满回校的时候,老头儿总给他零用钱。他记得清清楚楚,乔瑟夫·赛特笠还揍过他一顿。那时候乔瑟夫已经是个大摇大摆的换毛小公鸡,他自己却还是个十岁的顽童。总而言之,乔治和这家朝夕相处,大家对他又好,当然在这里混得很熟。
“赛特笠,你还记得吗?有一回我把你靴子上的流苏铰了下来,你气得不得了。赛特笠小姐——呃——爱米丽亚跟乔斯哥哥跪着,求他别揍小乔治,才免了我一顿好打。”
乔斯明明白白记得这件不平凡的事情,可是赌神罚誓说他早已忘了。
“你记得吗?你到印度去以前,坐了马车到斯威希泰尔博士学校里来看我,拍拍我的头,给了我一个基尼。我一向以为你至少身高七尺,后来你从印度回来,我发现你不过跟我一样高,真是意想不到。”
利蓓加眉飞色舞的嚷道:“赛特笠先生太好了!临走还特地去看你,还给你钱。”
“对了,他倒不计较我铰他靴子上的流苏,真是难得。孩子们在学校里拿到零用钱,一辈子都记得。给钱的人自己也忘不了。”
利蓓加说:“我喜欢靴子。”乔斯·赛特笠最得意自己一双腿,一向爱穿这种漂亮的靴子,听了这话,虽然把腿缩在椅子下面,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乔治·奥斯本说道:“夏泼小姐,你是个挺有才气的画家,可以利用靴子事件做题材,把这庄严的景象画成一幅有历史性的画儿。赛特笠穿了鹿皮裤子,一手拿了铰坏了的靴子,一手抓住我的衬衫皱边。爱米丽亚高高的举起了两只小手,跪在她哥哥旁边。咱们还可以仿照简明读本和拼法本子里第一页插图的方式,给它加上一个堂皇的标题,里面包含着寓言的意味。”
利蓓加说道:“我现在没有时间画,等我——等我离了这儿再画吧。”她把声音放得很低,一脸悲悲戚戚的样子,在场的人不由得可怜她命苦,都舍不得放她走。
爱米丽亚说道:“亲爱的利蓓加,可惜你不能在这儿多住几天。”
利蓓加的神情更凄惨了,她道:“有什么用?到我离开你的时候更伤——更舍不得你了。”说着,扭过头去。爱米丽亚一听这话,忍不住哭起来。我在前面说过,这糊涂的小东西最不长进的地方就是爱哭。乔治·奥斯本觉得很感动,细细的端详着这两个姑娘。乔瑟夫·赛特笠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靴子,大胸脯一起一伏,很像在叹气。
乔治说道:“赛特笠小姐——爱米丽亚,来点儿音乐吧!”他那时候忽然把持不住,几乎把她搂在怀里,当着大家的面吻她。她也对他看了一眼。如果说他们两个就在当时相看一眼之中发生了爱情,这话未免过份。两家的父母早已有心把他们两人配成一对,竟可以说这十年来,他们已经订下了不成文的婚约。
赛特笠家里的钢琴,按照通常的习惯,搁在客厅后间。那时天色已经昏暗,奥斯本先生当然比爱米丽亚眼睛亮,会在椅子凳子中间找路,因此爱米丽亚很自然的拉着他的手,让他领路摸到钢琴旁边去。他们一走,只剩下乔瑟夫·赛特笠先生和利蓓加两个人傍着客厅里的桌子对面谈心。利蓓加正在用绿丝线织一只钱袋。
夏泼小姐说:“家里的秘密是不问而知的。这一对儿已经把他们俩的公开了。”
乔瑟夫答道:“只等他做了连长,事情就算放定了。乔治·奥斯本是个顶呱呱的家伙。”
利蓓加道:“你妹妹是全世界最可疼的小人儿。谁娶了她真有福气。”说着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两个单身的男女在一起谈起这样细腻的话儿,彼此自然觉得亲密知心。赛特笠先生和利蓓加小姐的一番议论,我不必细写。照上面的一席话看来,他们的谈吐并没有什么俏皮动听的地方。要知道在普通的人家,在随便什么地方,说的话不过如此,只有那些辞藻富丽、结构巧妙的小说里才有例外。那时隔壁房里有人弹琴唱歌,他们说话的时候当然放低了声音,免得妨碍别人。其实隔壁的两个人专心在做自己的事,他们说得再响些也不妨事。
赛特笠先生居然能够大大方方、畅畅快快的和女人谈天,真是生平第一遭。利蓓加小姐问了他许多关于印度的问题,因此他得了机会把他知道的许多趣事说给她听。这里面有些是关于印度的,也有关于他本人的。他形容总督府里怎么开跳舞会,在大暑天他们怎么取凉,譬如在屋里装了手拉的风扇,门窗前面挂了打湿的芦帘等等。他讲到投奔在印度总督明多勋爵①门下的一大群苏格兰人,口角俏皮极了。然后他又说到猎虎的经验,说是有一回一只老虎发威,把他的象夫从象背上直拖下来。利蓓加小姐对于总督府的跳舞会心醉神往;听了苏格兰副官们的故事笑个不住,一面责备赛特笠先生不该这么刻薄。大象的故事可真把她吓坏了。她说:“亲爱的赛特笠先生,看你母亲份上,看你所有的朋友份上,以后快别干这种冒险的事,你非答应我不可。”
①明多勋爵(LordMinto,1751—1814),英国政治家,苏格兰人,1806年起任印度总督。
乔瑟夫拉起领子,答道:“得了,得了,夏泼小姐,危险只能增加打猎的趣味。”其实他只猎过一次虎,就是出乱子的那一回。可怜他几乎丢了性命,倒不是老虎咬他,却是在混战中受了伤。他说的话越多,胆子越大,竟鼓起勇气问利蓓加小姐那绿丝线钱袋是给谁做的。他的态度那么大方,那么随便,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心里着实得意。
利蓓加小姐柔媚地向他瞟了一眼,说道:“谁要,我就给谁。”赛特笠先生正要施展口才,说出一篇动人的话来。不想他刚刚开口说到:“啊,夏泼小姐,多么”——隔壁的歌声忽然停了。这样一来,他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声音,窘得面红耳赤,连忙住了口,慌慌张张的擤着鼻涕。
奥斯本先生轻轻的对爱米丽亚说:“你听,你哥哥的口才真了不起。你那朋友真创造了奇迹了。”
爱米丽亚小姐答道:“奇迹创造的越多越好。”凡是像个样儿的女人没一个不爱做媒。爱米丽亚当然不是例外,心里只希望乔瑟夫能够娶了太太一同回印度。这几天来她和利蓓加朝夕相处,对她生了极深的感情,在她身上找出千千万万从前在学校里没有发现的德行和惹人怜爱的品性。小姑娘们的感情滋长得最快,像贾克的豆梗一般,一夜的功夫就直入云霄。①结婚以后这种痴情渐渐减退,也是极自然的事。一般情感主义者喜欢用大字眼,称它为“对于理想爱情的渴望”。换句话说,他们认为女人的情感平时只能零星发泄,必须有了丈夫孩子,情感收聚起来有了归宿,自己才能得到满足。
①穷苦的贾克得到许多仙豆,第二天起身,发现撒在园里的仙豆长得直入云霄。贾克攀附着豆梗上天,碰到许多奇遇。
爱米丽亚把自己会唱的歌儿唱完,觉得在后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时候,应该请她的朋友也来唱一曲才是。她对奥斯本先生说:“倘若你先听了利蓓加唱歌,就不要听我的了。”话是这么说,她也明知自己在哄人。
奥斯本道:“我对夏泼小姐先下个警告,在我听起来,爱米丽亚·赛特笠才是天下第一名歌唱家。这话说的对不对我也不管。”
爱米丽亚答道:“你先听了再说。”
乔瑟夫·赛特笠客气得很,替利蓓加拿了蜡烛来搁在琴上。奥斯本表示他情愿就在黑地里坐着,可是爱米丽亚笑着反对,不肯再陪他,因此他们两个也跟着乔瑟夫先生过来。利蓓加唱得比她朋友高明得多,而且非常卖力,不过奥斯本有什么意见,别人当然管不着。爱米丽亚从来没有听见她唱得这样好,心里暗暗纳罕。利蓓加先唱了一支法文歌,乔瑟夫一个字都听不懂。奥斯本也老实承认自己听不懂。此后她又唱了好几支四十年前流行的叙事歌曲。歌词很简单,题材不外乎大英水手,英王陛下,可怜的苏珊,蓝眼睛的玛丽等等。据说从音乐的观点来看,这些歌曲并不出色。可是它们所表达的意思单纯近情,一般人一听就明白。现在咱们老听见唐尼隋蒂①的曲子,音调软靡靡的,内容不过是眼泪呀,叹气呀,喜呀,悲呀。两下里比起来,还是简单的民歌强得多。
①唐尼隋蒂(GaetanoDonizetti,1797—1848),意大利作曲家。
每逢唱完一支歌以后大家闲谈的时候,说的话也都是些很多情的话儿,和歌曲的内容相称。三菩送了茶点进去,就和厨娘一起站在楼梯转角听唱歌。厨娘听得眉开眼笑。连白兰金索泊太太也屈尊下就,跟他们站在一块儿听。
末了唱的一首短歌内容是这样的:——荒野里凄凉寂寥,大风呼呼的怒号,好在这茅屋顶盖得牢。
熊熊的火在炉里烧,
过路的孤儿从窗口往里瞧,
越觉得风寒雪冷,分外难熬。
他心慌意乱,手脚如绵,
急忽忽还只顾往前。
温柔的声音唤他回来,
慈爱的脸儿在门口出现,
到黎明,他不能再流连,
求上天对流浪者垂怜!
你听,那风吹到了山巅。
这支歌的内容和她刚才说的“等我离开了这儿”这句话含意相同。她唱到最后一句,声音沉下去咽住了。在场的人想起她即刻就要动身,连带着又想到她孤苦伶仃的身世。乔瑟夫·赛特笠本来喜欢音乐,心肠又软,利蓓加唱歌的时候,他听得心醉神往,到末了更觉得深深的感动。如果他胆子不那么小,如果方才由乔治安排,让他和赛特笠小姐两人仍旧留在前客厅,那么乔瑟夫·赛特笠就不会再做单身汉子了,我这小说也写不成了。利蓓加唱完了歌,起身拉着爱米丽亚的手一直向蒙眬的前客厅走去。这当儿可巧三菩托着一个盘子进来,里面有夹心面包和糖酱,还有发亮的杯壶。乔瑟夫·赛特笠一看见点心,立刻全神贯注。赛特笠老两口子吃过晚饭回家,看见四个年轻男女谈得很热闹,连他们的马车响都没有留心。只听得乔瑟夫说道:“亲爱的夏泼小姐,吃一小匙子糖酱吧。你刚才唱的真费劲——呃——真好听。应该吃点儿东西补补气。”
赛特笠先生接口道:“好哇!乔斯!”乔斯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在打趣他,慌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就溜掉了。当夜他并没有一宵不寐睁着眼研究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夏泼小姐,因为爱情并不能影响乔瑟夫·赛特笠的胃口和睡眠。不过他想到许多事情,譬如在印度下了办公厅之后听听那些歌儿多么愉快,利蓓加多么出人头地,又想到她的法文说的比总督夫人还好,在加尔各答的跳舞会上准会大出风头。他想:“谁也看得出那可怜的东西爱上了我了。跟那些出国到印度去的女孩子们比一比,她不见得穷到哪儿去。说不定我左等右等,反而挑着个不如她的。”他这么思前想后,就睡着了。
关于夏泼小姐在床上眼睁睁的估计“不知他明天来不来?”的情形,这里不必多说。第二天,乔瑟夫·赛特笠午饭以前已经到了,那不放松的劲儿和命运之神不相上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可算是他赏给勒塞尔广场的大面子。那天不知怎么,乔治·奥斯本到得比他还早,害得爱米丽亚好不心烦,原来她正在给契息克林荫道的十二个好朋友写信。利蓓加仍旧在做隔天的活计。卜克雷·窝拉的前任收税官坐着小马车回到家里,按照习惯,先把门环拍得一片响,在门口摆起架子乱了一阵,然后才费一大把力气迈步上楼,到客厅里来。这当儿奥斯本和赛特笠小姐彼此使眼色打电报,很有含蓄的瞧着利蓓加笑。利蓓加低头织钱袋,淡黄头发披在脸上,居然脸红起来。乔瑟夫一进门,她的心扑扑直跳。乔瑟夫穿了新的背心,发亮的靴子格吱格吱的响,累得喘不出气来。他又热又紧张,满面通红,羞答答的把个脸儿藏在厚厚的领巾里面。大家都觉得很窘。爱米丽亚更不行,几乎比当局者还慌张。
给乔瑟夫先生通报的是三菩。他嬉皮笑脸的跟在收税官后面,手里捧着两个花球。原来这傻大个儿居然会讨小姐们的好,早上在考文花园附近的市场上买了两束鲜花。现在的姑娘们太太们爱捧草蓬子似的大花球,底下还衬着镂空花纸;乔斯的两束鲜花虽然没有这么大,两个姑娘收了礼物倒很高兴。乔瑟夫送给她们每人一束,一面正色对她们鞠了一个躬。
奥斯本嚷道:“好哇,乔斯!”
爱米丽亚说:“多谢你,亲爱的乔瑟夫。”她如果不怕哥哥嫌弃,很想吻他一下子。拿我来说,如果爱米丽亚这样的小宝贝儿肯吻我,就是把李先生的花房都买下来也是愿意的。
夏泼小姐嚷道:“啊!可爱的花儿!多可爱的花儿!”她轻轻俏俏的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贴胸抱着花球,喜不自禁,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大概她先瞧了一眼,看有没有情书藏在花球里面,不幸什么也没有找着。
奥斯本笑着问道:“赛特笠,在卜克雷·窝拉你们是不是也用花朵儿传情达意啊?”
多情的公子答道:“得了,少胡说。花儿是在挪顿家买的。只要你们喜欢就好。嗯,爱米丽亚,亲爱的,我还买了一只菠萝蜜,已经交给三菩了。午饭的时候吃吧。这天太热,应该有点儿凉东西吃。”利蓓加说她从来没吃过菠萝蜜,非常非常想尝一下子。
他们这样谈着话,后来不知道奥斯本找了个什么推托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不懂为什么爱米丽亚也不见了,想来总是看着厨娘切菠萝蜜吧?反正到末了只剩下乔斯和利蓓加两个人。利蓓加继续做活,细长的白手指拿着发亮的针和绿颜色的丝线飞快的编结。
收税官说:“亲爱的夏泼小姐,你昨天晚上唱的歌儿真是美——依——极了。我差点儿掉眼泪。真的不骗你。”
“乔瑟夫先生,那是因为你心肠好。我觉得赛特笠一家子都是慈悲心肠。”
“昨晚上我想着那歌儿,睡都睡不着。今天早上我在床上就试着哼那调子来着。真的不骗你。我的医生高洛浦十一点钟来看我(你知道我身子不好,天天得请高洛浦来看病)。他来的时候啊,我正唱得高兴,简直像——像一只画眉鸟儿。”
“唷,你真好玩儿。唱给我听听。”
“我?不行,还是你来吧,夏泼小姐。亲爱的夏泼小姐,唱吧!”
利蓓加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儿不行,赛特笠先生。我没有这闲情逸致。而且我得先把这钱袋做好。肯帮忙吗,赛特笠先生?”东印度公司里的乔瑟夫·赛特笠先生还没来得及问明白怎么帮忙,不知怎么已经坐了下来,跟一个年轻姑娘面对面的谈起心来。他一脸勾魂摄魄的表情瞧着她,两臂求救似的向她伸开,手上绷着一绞绿丝线让她绕。
奥斯本和爱米丽亚回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看见这怪有趣的一对儿还是这么坐着,姿态非常动人。一绞线都绕到纸板上去了,可是乔斯先生仍旧没有开口。
爱米丽亚握着利蓓加的手说:“今儿晚上他准会开口,亲爱的。”赛特笠自己也在肚里忖度,暗暗想道:“哈,到了游乐场我就问她去。”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